桃子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剛一抬頭就與那智目光相遇,仿佛和十六歲的雨智重疊起來。
“——啊……抱歉,我好像還在宿醉。”
看樣子對話已經告一段落。桃子用像是訓斥成績不好卻很可愛的孩子般的口氣說:“真是的,都叫你別喝過頭了嘛。”我再次小聲道歉,用手壓住還在亂翹的頭髮。
“那麼,我們去實地看一下房子吧。”
那智收拾著文件站起來的時候,另一個男人走了過來。大概是上司吧,一個年紀在三十五歲左右,戴著漂亮的樹脂鏡架眼鏡的高個子男人。
“森下君,這兩位客人由我來帶,你去招待那邊的客人吧。”
輪廓深刻的五官擺出微笑的表情。那張笑臉堪稱完美,反而讓我覺得冷淡。
“啊,可是,內藤課長——”
被突然打發走的那智抬頭看著這個叫內藤的男人。內藤不顧那智還想說什麼的樣子,熟門熟路地遞來名片。
“抱歉,縞岡先生,接下來由我帶您看房,太太也請一起來。”
“我還不是太太呢。”
桃子開心地笑著站起來,帶著幾分羞澀。那智仍然一副想不通怎麼回事的表情,卻還是退後幾步,靜靜地行了個禮。跟在內藤後面走著,我略微松了口氣。
實在太突然了。
長達十年的歲月被一下子壓縮,眼前的那智不再是過去的回憶,而是現實。觸手可及。
那智的眼睛。那智的嘴唇。長成大人卻愈發纖長的手指。……本想忘卻的過去一直湧到喉間,幾乎要滿溢出來,我下意識地捂住嘴。
我的後背,敏感地被開始接待其他客人的那智的聲音所牽動。
2
“三三,可以幫我泡杯咖啡嗎?”
“好——其他想喝的人請舉手!”
在專務的招呼下,擔任總務工作的三石小姐停下手裡打字的動作,環視整間事務所。所有人都舉起了手。說是所有人,不算出門在外的社長也只有五人而已。當然,我也舉手了。
已經到了年底,事務所裡卻不見忙亂的場面。不僅不忙亂,還很閑。
我上大學念的是建築,努力鞭策自己不太靈光的腦袋,畢業後用兩年時間考下了二級建築師資格。雖然費盡千辛萬苦,不過為了自己理想的事業,還是能做出這些努力的。我現在任職的地方是一家員工總共七人的設計事務所。並不涉及像上週末我去看的公寓那樣大規模的建築,以個人定制住宅或是店鋪設計為主要業務。
“唉……今年的獎金是沒什麼指望了。”
從我背後的製圖機那裡傳來的抱怨聲,來自入行早我五年的比嘉先生。
“縞岡你啊,要是早幾年決定結婚,說不定還能搞個氣派的婚禮。”
“我才不稀罕那種東西。簡式婚禮就足夠啦。”
直到兩年前,我們事務所還相當景氣。出手闊綽的業主不在少數,社長笑逐顏開地壓迫我們徹夜加班。那時候的工作人員也是現在的兩倍。
但是泡沫經濟崩潰了,地價暴跌。
社長是個老奸巨猾的傢伙,因此對金錢的動向嗅覺十分靈敏。趕在形勢愈發惡化之前,靈巧地——或者說無血無淚地——與那些可能開出空頭支票的客戶斷絕往來。就像清掃昨天還在燃放的煙花殘骸般,只接不花哨且實在的案子,再加上裁員,順利地存活下來。
“啊對了,縞岡你要小心點,別為了要結婚就急著買房啊。”
“果然還要跌啊。”
吱的一聲,比嘉先生的椅子轉向我的方向。這個人的臉皮膚偏黑且多須,沒有仔細剃乾淨,看起來像頭熊,實際上卻能畫出纖細的設計圖。
“是啊。這些年背上房貸的朋友真是慘啊……想想看,經濟不可能永遠景氣。世上可沒有永遠取之不竭的清泉這檔子好事,集體住宅的資產價值尤其低……房價還會跌。”
你看,我就說嘛。這些話真想讓桃子聽聽。
看過房子之後,我們大吵了一架。
這種事就是趕早不如趕巧——當桃子這樣說的時候,我沒能作出婉轉的回答。
——我可不買。不是說好只看看嗎?所以我才不想去……
我的口氣變得粗魯。我超乎尋常地激動起來,被自己的激動嚇了一跳,又不想讓桃子發現我的不尋常。你一言我一語地越說越激動,本該一起過夜的桃子扔下一句“你愛怎樣就怎樣!”就回家了。
冷靜下來想想,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明明猜到桃子想買房,卻沒能好好安撫她,被她說成是“騙子”。就算不想買房這一點不可動搖,也必須注意用詞。要是能像比嘉先生這樣作出具體解釋就好了。
說實話,我煩了。懶得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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