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翩翩然转了个身,取回了自己的油纸伞,撑开,站在别鸣身边。风起瞬间,一树的花瓣凋落,落满了房间,落满了伞面,落满了两人肩头。
“都说人生是公平的,当初给过你多少快乐,以后你就要分担多少悲伤。”
说完,眼前所有的景象逐渐透明,消失不见。
等别鸣回过神来,身上还是那套睡衣,稍显邋遢的房间。关了灯,月光顺着窗漏进来,别鸣缩了缩身子,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
他更加想念茂十一了。
这天晚上,别鸣做了一个烟笼的梦。
不同于之前神奈川的梦,这一次的梦,异常荒诞,他梦到了自己和茂十一。
那似乎是一座王府,高贵繁华、极尽奢侈,乐声伴着笑声,从天黑一直到天明。
自己似乎是一位歌女,手里弹着琵琶,身旁还有几位身姿绰约的妙龄女子,堂上坐着几位英俊不凡的贵族子弟。眼中是绫罗绸缎,素白的挂在房梁上直垂下来,疑似瑶池天堂。几处房门大开,风吹过处,撩人心弦。
他们在说什么?
好似是在对诗,好似是在谈月,又好似是在赏音听美人。
茂十一在其中,衣裳半敞,隐约露着胸膛。
他喝醉了,一支湘管在右手,一杯清酒在左手。脸上的笑容既灿烂又暧昧,在众人的欢笑声与醉喝声中,湿意朦胧的目光看向她们四个,举起笔来在眼前点了四点。哈哈大笑,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在早已铺好的纸张上挥毫笔墨,又是一番争闹。
自己还是什么样的心情?别鸣不知道。
只是感觉胸膛涨涨的,里面像是住了一只什么动物,力气很大,似要从内而外地将他生生撕裂。
听见有人说很晚了,堂上的人纷纷应和,目光或贪婪或期待地看向她们,以及她们身后等待已久的女子。别鸣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茂十一的身上,但是他的目光,却不总是黏着他的。
他看到茂十一搂着另一位女子走了,他看到茂十一的手握着那人弹过琵琶的手指,他看到茂十一醉醺醺、轻浮地在那人脸颊上落下一吻。
自己也被人搂住了肩膀,身上突如其来的重量压着他。
“等等,”茂十一叫住了自己身旁的男人,眼睛迷迷瞪瞪地看着自己,伸手在自己的下巴上抹了一把,又对那人说,“咱俩换一换。”
别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茂十一走的,他只知道茂十一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跟自己说着家常,时不时地打着酒嗝,一股怪味。茂十一说对不起啊,茂十一抚着他的脸说不该喝这么多酒,可自己高兴。
别鸣也高兴,他想,我们走的路,走不完最好。
这副身躯到底是属于自己,还是属于那个打着油纸伞的女子?梦境里的茂十一到底是自己所认识的茂十一本人,还是那位女子心头上的那个人?
谁能分清楚呢?
谁也分不清楚。
没有谁想要分清楚,就这么傻乎乎的,稀里糊涂地过完自己这朦朦胧胧的这一生就很好。就这么爱呀爱呀地唱着吧,就这么来呀来呀地盼着吧。
我所期望的,只是这样啊。
也许吧,也许就像那位浅葱色的女子说的,“人生是公平的,当初给过你多少快乐,以后你就要分担多少悲伤”。
☆、第四十章 有人在路口守望
画面转眼消逝,曾经奢华的府邸变成废墟满地,曾经乐声各处的欢喜如今曲终了又离散,多少年多少年的蹉跎萧条过后,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曾再见到谁。
但是自己的目光却一直追随在茂十一的身上。
看他在人生的海里沉浮起荡,看他在人山人海中被践踏、被淹没,看他英俊不凡的面容被迫在时光的刻刀下变得苍老和落魄。看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离自己远去,看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离自己远去...
别鸣醒来,平静地醒来。
心中便纵有万丈的不甘愿,还是平静地像是接受了这份屈辱似的醒来。如同一个死刑犯,已然知道自己的命运后,在牢里醒来,看见了他难以下咽,却不会改变的牢饭。
他又看见了那位女子,撑着那扇如水般澄澈的油纸伞,站在窗前,俯下身来看着自己。
她又在如泣如诉地倾吐爱恨:“我的前世,是佛前一朵清莲,因为没有耐住云台的寂寞,贪恋了一点凡尘的烟火。所以,才会有今生这一场红尘的游历。”
别鸣闭上眼睛,阳光的洒落让他遗失了黑暗笼罩带来的安全感,就连闭上眼睛,依然能感受到独属于阳光的明媚。
已经过了一晚了。
茂十一现在在做什么?在别人家的房子里看风水,还是抱着别人家的孩子逃离妖怪的魔爪?亦或是变得变得苍老和落魄,正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离自己远去?
别鸣问:“他离开你,你怎么办?”
女子站直了身子,她的脸被油纸伞遮得只剩下精致的嘴唇和下巴:“有人在路口守望,是为了等待,一个可以相随的身影,慰藉孤独的灵魂。”
“可那是你最美好的年纪...”
“可是为了一个人,为了一段真爱,纵然蹉跎一生,亦是甘愿。”
“他不愿带你走。”别鸣在问她的时候,亦是在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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