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广安陆州, 兴王府。
晨光正好, 朱厚熜正在府内书房看书, 却听有人敲门。
“何事?”他扬声问。
门外人道:“王爷, 有封京城八百里加急的信刚刚送到。”
朱厚熜神色一凛, 忙道:“进来!”
管家推门进屋, 将信奉上。
“下去吧。”他接过信道。
管家点了点头, 刚要走出门时却听朱厚熜问:“袁师傅回来了吗?”
管家闻言答道:“昨夜里刚到。”
朱厚熜面色一喜:“将袁师傅请过来吧。”
管家应了一声, 出屋去叫人。
不多时, 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开门走了进来。
朱厚熜赶紧放下手中信,迎了上去,尊声唤道:“老师!”
袁宗皋接到朱厚熜的手谕便连夜从江西赶了过来, 连官服都未来得及换,一身的风尘仆仆。
他微微行了个臣礼:“未知王爷叫老朽回湖广, 所谓何事?”
朱厚熜见他满面疲色,心中甚是内疚, 然而事态紧急, 他却也来不及寒暄,开门见山道:“我们之前估计得没错,北面怕是要变天了。”
袁宗皋闻言并未露出什么惊诧之色, 只问道:“消息属实吗?”
朱厚熜扬了扬手里已经开拆的信笺:“刚刚京城传来的消息, 千真万确。”
他将信递给对方, 想了想又道:“可能也就这几日了。”
袁宗皋接过, 凑近眯眼看了一会儿, 便将信扔进了灯罩里。
朱厚熜见对方并未言语, 忍不住问:“老师,我们要不要提前入京?”
袁宗皋摆了摆手,否道:“此刻尚且不宜北上,眼下京城还未发丧,谁先妄动,便会落人口实,授人以柄。”
“那我们要怎么办?”
袁宗皋拿笔蘸墨,在纸上写了一个遒劲有力的“定”字。
朱厚熜看罢,略微沉吟:“老师的意思是,只做全然不知,静候京城消息?”
对方点了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神色。
他想了想,又问:“可如此一来,岂不被动?”
袁宗皋道:“当年成祖就藩北平,而后兴兵南下,奉天靖难。此后便定下规矩,藩王未奉召不得入京,现今朝廷一日未发丧,我等便只能做个木头泥人。所谓不争便是争,大行皇帝膝下无子,依祖制,定会‘兄终弟及’,而年轻一辈皇子中,论才学,论亲疏,王爷均是上上人选,如今王爷天时地利汇聚,更应稳住阵脚,静候佳音,切不可行短视之举,弄巧成拙。”
朱厚熜听他所言,疑窦尽消。
袁宗皋算是两代老臣,自他父亲就藩伊始,便随任长史,如今虽已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数,却依旧忠心耿耿地辅佐新王,朱厚熜素来对他言听计从。
他恭谨道:“老师说的是,是学生冲动了。”
袁宗皋瞧他从善如流,垂目深思的模样,虽稚嫩了些,比之过去却已是脱胎换骨。
他不由道:“王爷言重了,自打王爷离家半年而归后,为人处事便愈发安和周全起来,而且对政事也愈加关心,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朱厚熜闻言笑了笑,他抬眼向窗外看,仿佛这样便能相隔千里遥望那人的身影:“这都是因为一个人,她让我明白,人不能总凭着意气喜恶做事,也不能逃避自己身上早已注定的责任……”
袁宗皋捋了捋须:“能让王爷如此受益,这人想必也是个少有的英杰俊才,有机会老朽定要见上一面。”
“你会喜欢她的,老师。”
袁宗皋见他双目含情,怅然若失,一副少年相思不自知的模样,心里诧异非常,不知是哪家女子,可得一向心高气傲的兴王青睐?
湖广这边按兵不动,京城却已是风雨欲来,暗潮汹涌。
书房议策三日后,宫中发丧。
正德帝崩于豹房,庙号“武宗”,谥号“承天达道英肃睿哲昭德显功弘文思孝毅皇帝”,葬于康陵。
帝星陨落,天下缟素,人皆戴白。
朱厚照一生荒诞不羁,与他的先祖相比,无疑是个无甚建树的十足昏君。
他是个极度崇尚自由的人,却偏偏生在皇家。
他想当个沙场点兵的将军,却只能枯坐金銮殿。
他可以出雷霆手段诛灭刘瑾,平定安化王之乱,应州激战小王子,却又大逆不道,兴建豹房,宠幸“八虎”,江彬这等奸佞小人。
后世史书对他极尽贬低之能事,盖棺定论也无一丝褒言。
在杨清笳看来,这位壮年早逝的一代帝王,只不过是被命运开了个玩笑,坐错了位置。
有人只想做个醉卧沙场的将军,却不得不被禁锢在九五至尊的位子上煎熬至死,如朱厚照;
有人明明是个方外逍遥的闲散王爷,却穷其一生只想南面称王,最终惨淡收场,如朱寘鐇;
有人身为六根不全,刑余之人,却不甘籍籍无名,贪功图誉,弄巧成拙,最终留下骂名滚滚,如王振;
有人文治武功,惊才绝艳,却隐姓埋名,肯于人后,三载枯坐自省,一朝龙场悟道,被后人与孔、孟、朱并称为“四圣”,如王守仁。
这世上,求仁得仁太过艰难,事与愿违终才是常态。
造化弄人,诚不我欺!
现今整个大明都笼罩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氛,全国寺庙鸣钟三万响,以保朱厚照得往西方极乐,家家户户焚烧的冥纸让京城的天,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阴翳。
朱厚照的离世,扔给了朝廷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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