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面前伸,“你瞧这个颜色,好不好看?冯郎新采了五更天上沾着露水的凤仙花,仔仔细细给我涂上的。”
一瞬之间,秦束没能掩抑住自己脸上的嫌恶。她的手抓紧了案上的书册,简端的粗糙木刺扎进她手心,顿时又让她放下了。
梁氏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便只是笑。
“你大约瞧不起我,但是我呢,可从来没有为了冯郎惹出过什么乱子。”她笑道,“当初你同秦赐混到一处,我想你能开心一点也好,就没有去拦你——但谁知道你会这样认真的?这可不是一国皇后该有的风度啊,阿束。”
“当初?”秦束咬牙,“你什么意思?”
“哟。”梁氏微微睁大眼睛,“当初你去找秦赐,坐的可是我们自家的马车呀!”
***
深夜的春风,摇晃的灯火,打卤面。
穿林过叶的温柔,星星点点燃烧起来的快乐,虚幻缥缈但令人迷恋的汗沉沉的身体与目光。
此时此刻,全部变成了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秦束的脸上。
她觉得痛,痛极了,但她发不出声音,于是竟捂着脸,在莞席间躬下了身,没有泪水,只有苍白的脸,眼神也不知该望向何处,只是仓皇地垂落着。
梁氏看着她的痛苦,许久、许久,终于也颓了神情。她膝行上前几步,好像想抱住秦束,却因为这动作太过生疏而终于迟疑地停在了半空。
母女俩相距咫尺,却没有合适的拥抱来连接彼此。
“很羞人,是不是?”梁氏望着虚空,慢慢地道,“母亲也知道很羞人。但是没有法子,若是不留住他,就会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白活了。所以当初,听闻……我没有阻拦你,也没有告诉你父亲。”
秦束看着她,张了张口,半晌,才干涩地道:“阿母,我不想在宫里,我愿意放弃这些——”
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求援。
可梁氏却伸出一根手指拦住了她的嘴,柔声道:“这话,可绝不能再说了,阿束。放弃了这些,那你还剩什么?你什么都不剩了。”
秦束没有出声,只一道似有若无的气流从梁氏指间涌动过去:“我还有他。”
梁氏笑了,笑得又像哭,“我的傻孩子。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了,你若什么都不剩,他还要你什么呢?”
秦束摇摇头,“不,我相信他。”
梁氏道:“相信一个人,太累了。”
她掸掸衣衫,站了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叹出一口气。
“你若一意孤行,母亲也救不了你。”梁氏道,“但我到底盼着你好,盼着秦赐……毕竟与冯郎是不同的人。这个地方兴许令人生厌,但有他在,你大约能活下去——这样就足够了罢。”
***
秦赐晚间来显阳宫时,阿援报说皇后正在凉风阁上。说是看文牍看得烦了心了,就去上边吹吹风,然而秦赐一步步走上凉风阁的台阶时,却发现那顶上根本没有点灯。
檐头挂着一轮半圆的月,秦束就站在那月下,凉风吹动她的衣襟,猎猎有声地摆动着,仿佛凛然不可近的仙人。
要说看文牍,其实秦赐也是一样。连日以来屡遭弹劾,他惦记着不能给秦束添麻烦,一句争辩不敢说,一声大气不敢出,便是成日价在府中条理公务。此刻他也有些倦了,立在秦束身后,低声道:“皇后。”
秦束似在微微地笑,“将军吃过了?”
和蔼温柔的家常话,让秦赐有些迷茫,“吃过了。”
秦束笑道:“近日身上有些乏力,就想来吹吹风。”
秦赐静了静,终于是说出来:“是不是朝堂上的弹劾,让您费心力了?”
秦束摆摆手,“那些都没有关系。”她转过身,笑容眷眷,“只要你还在我身边,他们就都伤不了我。”
秦赐心头涌动起柔软的浪潮。他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狭窄的阁楼上,能望见远远近近的巍峨宫阙,复道连绵,一叠压着一叠,直延伸到远方的北邙山去。
北邙山上是本朝帝陵,王公贵族也都以归葬北邙为荣。或许百年之后,秦束也会葬在那里,遥遥地望着这一头曾羁押她一生的万重深宫。
秦赐忽然冲动地脱口而出:“我若出征去平了铁勒,那些七嘴八舌的文官,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秦束平静地笑道:“你想走么?”
秦赐滞住,旋即转过了头,强硬地、却是换了一种说法:“我早已说过,若能平定国难,我定要带您离开这个地方。”
秦束看着他,眼神中是转瞬即逝的留恋的清光,但他却没有察觉。她庆幸于他没有察觉,微微倾上身去,唇舌轻轻吻他的脖颈,又踮起脚,印上他的唇。
他不自在地接住了这个吻。她的嘴唇柔软而芬芳,像在深夜里新开的花朵,渐渐让他忘记了其他的事。
于是他到最后也没能明白这个吻的意义,没能明白她颤抖的眼睫之下那一双哀哀恳求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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