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九,宜嫁娶。
十二姊出阁就定在了这天。
我按规矩大妆一番,准备先一天回宫,临行时还摇着李淼的胳膊小声抱怨,道:“菖蒲,今年可真没意思,只玩了不到一个月就要回去了。大兴宫里也没什么好玩,各宫娘娘和公主们又多,你来了也不自在,等我们明年再一道玩耍。”
我和李淼此时正情浓意浓,再是要好不过,根本没想到这次分别就是此生见到彼此的最后一面。
十二姊是在黄昏行礼,我用了些清淡的午饭才过去。按照秦媪的说法,女儿出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是以十二姊今天以后就是周家妇。可我终究觉得有些不真实,倘若这女子都是变作夫家的所有物,那还有什么意义可言?何况我现在是高阳公主,难道改明儿嫁了不知道哪家就不是高阳公主了吗?
但这问题也不必我去想,在人类发展的历史长河中都是大家这样成长起来的,所谓古礼也都是人自己给自己画出来的条条框框,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言?
我挑了青色的裙子抹了口脂去看十二姊。
去时十二姊的内室里已经稀稀拉拉站着几个平日并不怎么有来往的姊妹,以至于我更本叫不上名号。她们莺红柳绿地插着,面上端的都是祝福的笑容,但哪个不是在心里看笑话,眼睛里都憋着嘲讽。十二姊嫁的男人只有个寡母,家族也不显赫,这简直像是父皇把十二姊发配了一样。甚至于十二姊出嫁,父皇连封号都没有赏赐下来,因此她们断定十二姊这是不再受父皇宠爱。
十二姊穿了绿色的礼服坐在床上由她的教养妈妈服侍着洁面。
小宫女见我来,早早就唱名“高阳公主到!”
十二姊立刻顾不上穿鞋,攘开还在她面上动作的手,赤着一双脚跳下床来迎我。
“百福,你可来啦!”
她笑眯眯地,看不出一点心不甘情不愿,只当旁的人都是木头,一门心思和我说话。
我能感觉到她是真的高兴。欢欢喜喜地穿吉服,欢欢喜喜地要结亲。
她的床头挂了个‘囍’字,帐子也换了新的,妆台上散落着几把梳篦。
我微微一笑,也真的为她高兴,口中称着恭喜道:“十二姊,你今天可真漂亮!”
她莞尔,抓着我的手做到床上,那老妈妈只好跪在榻上给她描眉。
她闭着眼睛,睫毛弯弯长长,嘴上却不停,和我说道:“你能记得回来送我真是太好了,明日我就不住这宫里,有些东西想送给你做念想。”
“哧”
我轻笑,多年如一日的习惯和她互顶“你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突然又顿住,她今日就出阁了,以后我就是在想和她争风也再没人同我争。心里莫名有点失落,比当初三哥开府还要失落。
我由她拉着,重新道“你要给我什么?我都收着,以后不顺心了就把东西拿出来骂一通,就当是骂你了。”
她睃趁了我一眼,叫贴身婢女递给我一个黑漆描金彩绘的盒子。
我们两个缩在床上,她催我“你快打开看看!”
神神秘秘的。
我耐不过她催促,咔嗒一声抽掉锁匙,打开盒子。
一只刻着‘平平安安’的长命锁安静地躺在里面。
我不解地看她,睁着两只杏眼,满满都是疑惑。
“这是我从小佩戴的,今天出阁,就不带它走了。”
而后她又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轻轻地轻轻地道“我已经长大了啊。”
出了阁就是大人了,这个话题比较伤感,我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阖上盒子递给一旁服侍的半夏,伸手去摆正她发间的绢花。
“娘娘长乐无极。”
混着宫女的报幕,韦贵妃徐步而入,步步生辉。
她穿着紫红色的穆衫半臂,金色的裙摆拖着长长的逦迆,头上戴着琅珰玳瑁。她的眼眸和十二姊一样是狭长的丹凤,轻薄的衣料掩盖不住她凝脂般的肌肤,黑色的袔子也裹不住她的半颗sū_xiōng。
她带着真切的慈和的微笑,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嘴角的红痣牵着她的眉眼,妩媚动人。
“娘的孟姜真漂亮!”她按住将要起身的十二姊,温和极了,一点也不像我印象里雷厉风行的韦妃。
“韦妃娘娘。”
我坐在床上象征性地唤了她一声。
意外地,她没有似往常一样贴着假面皮冷淡疏离地和我寒暄,而是一把将我摁在拔步床上,笑意盈盈地道“高阳殿下,谢谢你来送你十二姊出阁。”
等到妆好吉时到,这宫人唱了福,十二姊由李慎亲自背着出了两仪门。他们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地迎着震天响的锣鼓声,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韦妃娘娘捏着帕子不停地沾眼角,说了两句“妇柔恭顺”的话,哽咽着守着女儿随着仪仗离去。
其他姊妹出嫁时我还是贪玩的年岁,不是躲去东宫,就是闲在百福殿,送嫁还是第一次。
但只这一次就叫我心里足够难过,更难过的,是女儿出阁了,我的父皇居然连面也未露。
夜幕四合,甘露殿还亮着盈盈灯火。
我拔了帘子进去,一把扯掉父皇手中划着朱批的狼毫,挑衅地望向他。
书案上的烛火烧的噼啪作响,火苗舔过铜色的灯顶,把我和父皇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捏了捏手腕,问我“又怎么了?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他音色疲惫极了,似乎几天几夜都没有休息,我质问的话突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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