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人之人,须得有黄庭坚的笔墨为聘,那才真正儿是为人痴来为人狂,为人哐哐撞大墙。
燕怀瑾这厮竟还使起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的伎俩来了,徐杳这样想,到底还是笑吟吟地将手札收了。
燕怀瑾倒是冁然而笑,也不唤人进殿伺候,一列盥洗金盤也不知是何时被人送进殿来,他兀自穿戴好便服侍起徐杳,徐杳初时还有几分不适应,但他动作实在体贴入微,较之鸢尾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才好生受用起来。
燕怀瑾今儿为她挑了一件宫缎杏色的云纹褶裙,素雅恬淡,手上执一柄象牙梳子,替她绾了倭堕髻,簪一对羊脂玉穿珠玺花银钗。指腹轻柔捋过她的青丝,引得她打了三两次寒颤儿,末了还不忘抚着她的眉眼,为她勾勒出一对远山黛,蘸了胭脂,在她唇瓣上压了压。
徐杳打量了镜中人一眼,不经意间对上他神色晦明的眸子,莞尔一笑:“今儿这打扮,若换成鸢尾,合该赏她的。”
她肩上一沉,燕怀瑾掌心虚搭在她襟领边。徐杳云袖微动,覆上他搭在自己间上的手背,
郑重其事开口,带着几分试探的口吻:“且说说看,想讨什么赏。”
一面在妆奁里取了一对玉坠子,因她此时若有若无捉住他一只手,他也不挣开,只由着她去,此时只好另手替她戴起玉坠子来,指腹状似无意摩挲过她的耳垂,似乎怎么也穿不过去似的,面上还不疾不徐地应她这话:“杳杳不妨猜一猜,朕想同你讨什么赏。”
终于替她戴上玉坠子,摇摇曳曳垂在她玉颈之上,“倘若猜中了——”
话音未落,徐杳已背过身来,正对着他,指尖在他腰间的绶带上将人往跟前勾了勾,一阵游移,这才微微攥着他的襟领,这是教他低一抵身子的意思,她手上力道微不足道,他却依着她俯了俯首。
“到底是谁赏谁,阖宫上下可没有人像您这样讨赏的。”徐杳嗔眼望他,“伺候不好,也是该罚的。”
二人一道用了早膳,由宫人们侍奉着漱口净手,徐杳才将赵孟頫的手札收起来,正琢磨着要寻个艳阳天将落英榭的书册拿出去晒一晒,一时分了心神,便由着燕怀瑾搀着手,懵懵懂懂往殿外去了。
宫道上赫然立着一驾赭色轿顶的马车,跟前候着一个轿夫打扮的小厮,头上戴一顶乌毡帽,徐杳一恍眼都没认出这人竟是平日里穿戴儒气的蔡莲寅,直到这人朝自己和燕怀瑾屈膝见了礼,一开口便是熟捻得声音,她这才反应过来。
想着毕竟有旁人在,合该也须得给燕怀瑾留几分薄面。她从始至终都缄口不言,踩着矮凳同燕怀瑾一前一后进了轿帘。
这马车外头瞧着平平无奇,里头却另有乾坤,呈列摆放倒是同以往出行时的驾舆一般无二。
随着蔡莲寅扬鞭一挥,遂打马一路往崇文门去了。
“朕记着,你以前腊月里最爱去朱雀街,那原是个过分热闹的去处,朕那时候委实不明白在王府的时候你三不五时便往朱雀街去,”一面摩挲着徐杳的指腹,一面同她缓缓道来,“建安五年衡阳突发蝗虫灾害,一时间闹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那一年临近腊月三十也不曾休沐,每每乘着天光微亮去上朝时常孤寂得紧,关雎宫的腊梅开得却旺极了,想起来腊月里关乎你的种种,这才摸着夜色微服去了朱雀街,方才觉得心下开阔许多。”
徐杳心下一时五味杂陈,欲言又止半晌,终归也只吐出一句:“陛下有心了。”
“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分明是讽谏达官贵人的诗词,朕当时却觉得这些人实在冤枉。似乎无论国破家亡,朱雀街永远是与世隔绝的门庭若市,日日都张灯结彩,教人尝尽红尘滋味。”燕怀瑾隐隐约约竟露出几分颓唐之色,手上的动作也紧了几分,“你以前在王府的时候,想来很是寂寞罢。”
徐杳却不愿听他说这些似的,提起旁的话岔来:“赵孟頫的手札既早在您这里,何不早送来给妾一睹风采?”眉眼间淡淡的笑,嘴上却不饶过他,“可见以前是舍不得。”
燕怀瑾几乎是下意识含糊其辞道:“你若当真这般珍重他的墨宝,回去再教蔡莲寅瞧一瞧可还有没有旁得了。”颇有几分旁敲侧击的架势,末了揶揄她一句,“那赵孟頫竟这样讨你欢喜?”
“人活在这世上,总要有个盼头,不然可指望什么呢?”徐杳不置可否,不由得煞有其事嗟叹道,“倘若赵孟頫是个本朝的文人墨客,妾便不入宫了。”
“倘若赵孟頫是个本朝的文人墨客,”燕怀瑾顺着她前半句话说,面上带了三分笑意,渐渐低喃,却愈发掷地有声,“朕头一个教他下文字狱,以儆效尤。”
“还当您是个施恩忘报之辈,原不过同那些假公济私的皇帝老儿并没有什么分别,”徐杳忍不住同他唏嘘道:“妾若是他,便专拿您做文章,只教千秋万代的人都来察一察您的政绩。”
她这里已掰着指头算起他的罪状来,徒惹得燕怀瑾哑然失笑:“愈发没个谱了。”
却说二人不知不觉一路行至朱雀街,而蔡莲寅则不近不远地跟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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