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听他连说三个“好”字,满目苍凉,也不由一愣,还未回言,忽听远远地传来了一声长啸。
听这啸声,人当远在廿里之外,但声音如在耳边,显然武功殊不在萧峰和这蒙面人之下。蒙面人一闻此声,虽蒙着脸面,也看出他大大地一震,向萧峰看了一眼,忽然叹道:“罢了!”跃上一匹空鞍战马,掉头疾驰,竟不再回顾。
萧峰不想此人去得如此之快,但这时也无心想甚原因。回头见自己与慕容复相隔十数丈上,那一人一马兀自苦战,便是脱不出重围,立即腾身跃上乌骓马背,劈手抓出,夺了一名阻卜兵手中军旗,喝声:“慕容!”单臂运力,将那旗子向他上空直掷过去。
慕容复精力几尽,忽听得萧峰一声呼喝,猛提一口真气,长刀“八方风雨”绕身一划,十几名阻卜兵刀刃尽断;便争这顷刻,慕容复长身跃空,空中伸手捉住了大旗旗角,只一借力,嗤啦一声,那大旗已中裂为二,人却平地斜掠出去。萧峰猿臂一伸,半空中握住他手臂,轻轻便将他拉坐在了自己身前马上。
萧峰一手扯下肩头大氅,甩给慕容复披了,另一手自鞍下拽出酒袋,一把拔开塞子塞到他唇边,粗声命令道:“喝!快喝!”
此时慕容复周身冰冷尽凝血液,全渗骨髓,连手指都已不听使唤,再也无法有分毫客气,接唇便猛喝了两大口。热辣辣的酒液流过仿似结冰的双唇、喉头,直进腹中,好一阵,终于一丝暖意慢慢升腾,方觉出这身体又是血肉之躯,并非一块冰柱;这才疏缓了胸口一股闷气,低声道:“兄长勿忧,我……不妨事。”
萧峰却恐他受伤不语,早伸手握住他腕脉,但觉虽然跳动急速,还并无微弱之象,方自放心了三分,吐了口气道:“慕容……”
慕容复知他下句必是命自己回营歇息,哪肯示弱,只听身侧马嘶,那白马已破围跳上岸来,不待萧峰出口,立时提气跃回了自己马上,回头笑道:“兄长,大敌未去,何顾一身,难道兄长不愿与我并肩杀敌不成!”
萧峰热血涌动,果然不愿拂了这份豪兴,脱口喝道:“好!”
众辽军正自奋勇搏杀,猛然只听冰河岸上两道龙吟,不由一起抬起头来。但见夺目青光耀处,如经日月,如耀乾坤,那建兴永康双刃一并出鞘,寒光中一声厉叱:
“三军儿郎,与我冲!”
霎时间十万辽军,同声大呼:“遵命!!”八荒振动,九垓齐摇,天际密云忽散,云间一线日光,正正照在闪耀如林的刀枪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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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镇州城。
这夜正值朔日,无星无月,黑沉沉的夜色仿佛已给旷野大漠抹去了白日一番浴血奋战的痕迹。镇州城头,除了巡夜兵卒的脚步,风吹大旗的阵阵毕剥,便只有远处隐约传来一半声战马的嘶叫,才暂时打破了无边的沉寂。
萧 峰静静推开行辕厢房门扉,一双浓眉立时便紧皱起来。
室中冷寂一片,榻上人侧身向墙,似已沉沉睡去。然满室幽冷,侵肤起栗,却无流动的半分暖意,当地一只炭火盆儿,不知何时便火星黯黯,早已息了。
萧峰俯身轻拨火炭,触手全无生温,好一时才重又慢慢地燃着,实不知已熄了多久。举首望榻上那人,竟似梦沉不醒,全无所觉;起身走到榻边,伸手搭上他手臂,果然着肤冰凉,不由低叹一声,轻轻地道:“我便不该放他一人。”
萧峰却不知,慕容复此时,实在并没有睡着。
他与萧峰奏凯回营,那受降、入城、缴械、清理诸般军务,自是好一番忙乱。萧峰忙中唤了亲兵送他去更衣歇息,他却哪里肯要?当下坚道无妨,硬是把萧峰劝得离去,独自松了口气,才觉出湿衣虽除,那彻心彻肺的冰冷却仿佛是刻刀镌进了肌肤之内,萦绕难消。闭目调息,白日所受震荡却实在不轻,枉他一身功夫,竟用武无地。内力不论如何运转,只能热了脏腑间一片,四肢肌肤却觉不到甚么暖意。身上锦被,似是全无用处,不知何处来的瑟瑟风寒,只是一阵阵透入衣内;定一定神,才知室中其实无风,那寒意不是外来,却是自己身上生出的。
慕容复脾气高傲,愈觉寒冷,便愈是不肯言语。他遣走亲兵,那火盆自己并不会生,不过一时便已息了,他却不知。只是冷意愈来愈重,一日间耗竭精力,疲惫不堪的身体欲待睡去,在寒意浸透中却无法松懈。冷浸浸过了许久,头脑也渐迷茫,睡是睡不着,醒却也并不醒,筋骨血脉,仿佛都冷得硬了,仿佛置在一个极大极空旷的冰窖,无知无感,无着无落,只有一个“冷”字,才提醒了半分这肌体仍是自己的。
萧峰进室拨火,榻边轻叹,他隐隐约约也自听到,朦胧间叫自己该当起身,然而迷迷梦梦,却也不知是无法转动,还是不愿转动。心中那呼唤声或者也早知道来人是谁,竟恁般微弱,平日里一触即起的惕然,此时间却也唤他不动。
忽然窸苏声轻轻,似乎有人在自己身边卧下,一股暖流潮水般汹涌澎湃,猛自身后倾泻过来。只觉一只大手贴着后心魂门穴,另一只手环过身来,按在了右胸中府穴上——自己的身子竟几乎被整个儿地,笼在了一个温暖的、灼热的、几近滚烫的怀抱里;从那两只大手掌心吐出、源源传进自己体内的灼热内力,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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