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一道穿着布衣,背着竹篓的颀长身影便入了城楼,朝着居仁坊的方向缓步行去,明明是个男子,模样却看着秀气的很,五官精致,面庞净白,一双黑眸灼灼,引得平康坊门口偶有些起早了晾晒衣服的小娘子,皆不由冲他露出笑容。
这人正是女扮男装的乐宁。
托了胸围不大的福,她成日裹-胸不需太耗费布料,胸口这憋闷感也不大强,是以从未被人发觉过身份,加之有意识地压低嗓音说话,旁人至多觉得她男子汉气概不强,鲜少有怀疑到她真实身份上的。
乐宁甚至有时会杞人忧天地想,自己女扮男装久了以后这嗓音会不会兜不回来了——
什么黄鹂般的嗓子,夜莺似的歌喉,大约这辈子是与她无缘了。
她分神地走在回邹府的路上,没注意到自己的模样引来多少小娘子们不经意的窥探,所幸她离开望安许多年,一时间无人将她与当年那个“豆腐童子”联系到一块儿,是以她几乎是一路畅行至邹府。
门房起初还无法认得她,待她说明了身份之后,面上才带了喜色,只很快又转为遗憾:
“原是四郎回来了!可惜邹公半旬前便去了洛阳,如今食肆在望安城内愈做愈大,先前又与你们失去了联系,故而无法将邹公打算传于你们。”
乐宁了然,失联的那段时间,正是她和苏含章在西南村寨里的时候。
“怎不见含章一并回来?”这门房两鬓已有些发白,在乐宁先前拜师时就是他看的门,如今不过已去八年,便觉仿佛苍老,令人不由感慨时光飞逝。
乐宁笑着说了与大师兄分别后的事情,而后给他分了些外地特产,就进了门——
二师兄跟着师父去了洛阳查探开设新店的事宜,食肆里只留三师兄一人操持,故而这会儿的院子里没甚么人在,来往仅有几个洒扫的仆从。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从背篓中抱出闭着眼睛似是在休憩的灰白团子。
乐宁自进城来的笑容消失不见,眉宇间凝出几分忧愁来。
这是芝麻毫无征兆沉睡的第七天。
乐宁算了算自己这一路攒下来的盘缠,准备今日带它去找个大夫瞧瞧。
当然,这部分钱财还有很大一部分要用来安抚自己的那对爷娘——
免得他们对自己这么多年毫无消息的外出心生怨怼,再干出什么蠢事来。
……
午后。
被乐宁惦记着乐有才双手揣着兜走进一家偏僻的小院子里,他们俩早在三年前就被哥嫂“请”了出去,原本按照乐宁留下的学徒月钱,是能够保一家三口无忧的,不至于挤在这个破角落里。
然而……
无奈他们的大儿子自打进学毫无长进后,又不知被谁带得在赌坊里欠下一堆债,他们夫妇俩就这一个命根子,自然免不了先是拿房子抵债,而后又拿月钱去抵,但还是无法,那债似滚雪球般越来越多。
家中婆娘日日念叨着乐宁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赔钱货等等,偶尔被追债的找上门来时,便一面哭着请人宽限些时日,转头就骂那个不知在何处的小女儿没有半点孝心,竟忍心让爷娘落魄至此。
这日又是如此。
“那杀千刀的有本事这辈子莫要回望安,否则我定要将这个不孝女状告官府,由官府发落她,再收了她所有的钱财养老……”
乐有才想到方才打听到的事情,面色中带了几分烦郁,登时道:“行了住嘴!”
听见丈夫的指摘,妇人讷讷地闭上了嘴,只面上还留着几分委屈,半晌后才小心地接近对方,轻声道:
“二郎这是在外头遇见了甚么?”
乐有才眉头几乎拧成死结,显然很是犹豫,嘴巴开合半天,终究对自家婆娘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不多时,妇人惊诧道:“竟有五十两银子!”
只不过需要一个生辰八字相合的儿郎去冲喜,竟就有如此多钱,到底是哪家的富贵小姐?
她满脑子都被这前所未闻的财富所摄,半晌才意识到人家要的是儿子……
妇人脸色骤变,看着乐有才:“二郎你……你是要拿我们的儿……”
若是往常儿子有出息时,她一定会哭天抢地地骂自己的丈夫被钱财迷了眼,竟然想着拿儿子去换这断子绝孙的财,然而这会儿子已在外头欠下滔天赌债,连累他们夫妻,她神色间不由出现几分松动。
乐有才眼中却闪过一分厉色:“不,大郎的生辰八字不对,倒是二娘阿宁的……很是般配。”
人人皆知,这所谓冲喜都是与重病、将死之人完婚,婚后说不好几日就落入鳏寡境遇,而且还是寻小娘子来冲喜的多。
这要儿子的,倒是头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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