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前去吊唁的臣子还家后对自家家眷说起薛府,言薛大人确然瞧着苍老了不少,鬓角一夜之间都已星星点点,那早夭的小姑娘穿着素白的寿衣躺在小棺里,一动不动地。薛怀膝下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让见者伤心闻者流泪。虽然薛怀这样颓废,然而薛夫人却打了精神,卧病在床多月的薛夫人倚靠在椅上,面容苍白眼睛却漆黑,抿着唇肃然支撑着自己病殃殃的身子,令府中仆人忙前忙后,勉强将丧事料理了。
臣子对家眷道:“薛夫人看上去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没想到内里居然那样刚强,是个不寻常的女子啊……”这事落到茶馆的诸茶客口中,便是人多嘴杂,褒贬不一。有的扼腕感叹了一回“可惜”,有的一边嚼着花生听着,只时不时几句声,还有的茶客冷眼瞧着同情心泛滥的茶友偶尔呛两句嘴。儒衣少年越听越气,拂袖走上前呵斥了众人,摔碗便走。待他走到外面时,正有小厮在茶楼门口候着,见他走出来慌忙递上去一面干净的湿帕子,小心翼翼将他额前汗珠擦拭净了道:“恪生公子总算出来了,可让奴才好找……”
季恪生胸中怒气还未散去,仍是深深皱了眉,将帕子接过来擦了擦手上方才喷溅到的茶水,凝神问小厮:“我这些日子在外游学,听说师妹她……府里的事如今处理得如何了?”
小厮一边引他回府,一边唉声叹气:“将将过了头七,这以后的日子才难熬……老爷自小姐出生就将小姐当眼珠子一样疼着宠着,这下子受了这样重的打击也是老天打瞌睡不长眼啊……没个几载时日怕也是难走出来了……也就亏了夫人还清醒着,这些后事都由她在伤怀……”
季恪生抿唇垂了眼睫仔细听着,他尚在襁褓中时就丧父丧母,被开药铺的祖父勉强拉扯得大了一点,又碰上祖父患了恶疾,药铺被恶仆占了去,祖父病故后,季恪生被恶仆轰出了药铺最后沦落街头。季恪生自小眉眼便生得极是漂亮,即使是破烂衣衫也难掩他容颜间的昳丽夺目,也每每因此被其他乞儿嘲笑欺负,反复摸着他的脸辱他一句“兔儿爷”。
而薛怀功成名就找到药铺时正是季恪生最孤苦无依饱受欺凌的时候。季恪生被薛怀领回了薛府上收为门生,连药铺的地契也一并替他讨了回来。薛怀教习季恪生不过几年,他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所阅的书卷文章没有不能倒背如流的。初初跟着薛怀学了月余便能做出锦绣文章,是个难得一见的神童。
薛怀惜才重情义,将他当了义子看待,每日与其同吃同住,看起来不像是师生倒像是父子。季恪生低头道:“师母连日以来确然辛苦,我们还是早些回去替师母分忧罢……”
此时的薛府,“辛苦的师母”正兀自剥了莲子欢快地吃着,薛沉璧一面剥着莲蓬一面看着四处挂着白幡的堂屋失神,连有人进来了也不自知。门外的少年踏上青石台阶,乌色的足履停在门前,他伸出瘦弱的手指叩了叩门扉,见无人应答便直直入了屋内。
屋子正中放了口漆黑的小棺,棺盖外系了朵白花,香案上的白蜡烛火光幽幽,四周寂静无声,少年仿佛能听见有岁月滑过指尖的声音,酥麻地令他心惊。蓦地,屋内传来一声叹息,似远非远,似有似无,叫人听得心里发涩发苦。少年扭头去看,正见一二十七八的女子坐在桌前愁容满面地剥莲子。
季恪生疑惑道:“师母……?”
薛沉璧陡然被人叫回了神,惊得手中的莲蓬都掉在了地上,莲蓬狠狠打了几个滚,滚到了一双乌色布鞋边。薛沉璧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跟着莲蓬转,见莲蓬停了滚动便弯腰急忙忙去捡。她的手晚伸了一步,有修长瘦削的手将那莲蓬托起来,轻轻掸了掸灰后递到她的面前。薛沉璧顺着来人同样瘦削的伶仃手腕向上望去,布衫的少年脊背挺得笔直,漂亮精致的脸颊边微微被汗水浸润,一个别样俊秀的少年。
薛沉璧瞧得目不转睛,季恪生将莲蓬放到桌上,声如清泉道:“师母?”
薛沉璧几乎再也不能思考:“……季恪生?”
作者有话要说: 竹马配青梅不是头一回→_→
☆、第九章 竹马青梅
上辈子的季恪生对于薛沉璧来说印象并不如何深刻,薛沉璧费力地回忆了会儿,脑海中隐隐约约浮起的大致是一个黧黑身影。沉默漂亮的布衫青年手执一卷书,踏着乌黑的粗布鞋子在她记忆深处缓缓走出来,眉眼沉黑,面容昳丽。少年望向她的时候,眸子恍如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世间百态,倒映出一身红衣的薛沉璧,眼睫微敛,那瞳光就仿佛一圈一圈泛着涟漪。
季恪生算是薛沉璧的青梅竹马,他在薛沉璧三岁的时候被薛怀领进了薛府的大门,虽然是薛怀收的门生,然而府中上下知他身世可怜都将季恪生当作薛府的半个公子看待,每日日常起居,无一疏漏。薛沉璧粘人,起初对季恪生还算客气,整日跟在季恪生后面“哥哥”长“哥哥”短的,凡是有季恪生的地方必有薛沉璧。季恪生每日关心的事唯有圣贤书,同府里的人并不亲厚,也不多言,就由得她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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