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琴喊來振富和茂青,吩咐道,这工程总算完成了,今晌儿,咱把生活好好改善一下,多炖肉,弄四样菜,去镇子里买些酒,再去四方那儿扛些大饼來,狠狠犒劳一下工地上的人,今儿,就叫大伙儿吃饱喝足,就算醉了,也不碍呀。
有了木琴的话,振富巴不得一声,他立马吆喝了一群小崽子,呼呼啦啦地奔进镇子里,茂青不敢怠慢,麻利地纠集了一帮妇女,灶上灶下忙得脚丫子朝了天,工地上到处飘荡着醉人的肉香味儿,愈发激起了村人的干劲儿,盈盈的喜庆之气弥漫了整个工地,并向寒雪覆盖着的荒凉四野漫漶开來。
鞭炮终于赶在农历一九八四年腊月二十七,也就是公元一九八五年二月十六日中午十一点,准时点燃。
三十支大鞭,一支接一支地依次炸响,腾起的硝烟立时遮盖了宽敞的工地,遮盖了工地上一群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杏花村人,这惊天动地的响声,早已惊动了山脚下不远处小镇上正忙着办年的人们,狭窄的街巷里,顿时拥出一些伸长了脖子遥相观望的人群,鞭炮声一直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才渐渐停息下來,随之,又响起呼喝斗酒的吵嚷声和喧闹声。
酸杏、振富、振书和茂生、酸枣几人想是喝多了,勾肩搭背地直抹眼角,茂青攥着当铲子用的小铁锨,敲着特大号的锅沿,哼唱起了小曲儿,引得一群女人围坐在他身边,不时地打趣笑闹,茂林则瞪起红眼珠子,和同样脸红脖子粗的茂山、四季、洋行等人猜拳斗酒,谁也不服谁,只有木琴一个人坐在一处高坎上,看一会儿工地上热闹张扬的场景,再俯瞰一会儿远处的小镇,静静地梳理着纷乱复杂的心绪。
杏花村修路工程,自一九八三年农历十月初十至一九八四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七,历时一年两个月零十七天,利用两个冬天和夏季农闲季节,发动全村老幼齐上阵,修整开拓出四米宽的山路七点五公里,共搬运土石六万立方,动用了三百吨炸药、三千颗雷管和二千米导火索,其代价是,有三分之一的村人累倒在工地上,有七成的人出现不同程度地砸伤、压伤、扭伤和冻伤,酸杏为此失去了右腿,造成终身残疾,更为重要的是,因修路引发出的村人群殴事件,以及间或出现的各种矛盾纠葛,在村人心理和感情上留下了难以弥合的裂痕,就此,把杏花村人推上了错综复杂变幻莫测的新的生活舞台。
正如当初金莲断言的那样,路通之日,便是村人心散之时,安宁祥和的日子,就此远远遁去,谁也无力挽留,从此,杏花村人步入了一段纷扰争斗的漫长征途。
在这条贯通杏花村与镇子的宽阔平坦大路的一端,一九八五年清明前夕,一块用花岗岩石精心雕刻出的平滑坚硬村碑,方方正正地竖起在村口祖林旁边。
碑石的正面,是三个涂抹了红漆的正楷大字:杏花村。
碑石的背面,是一片同样涂了红漆的密密麻麻的方正小楷。
其文曰:
明洪武年间,有李氏与宋氏一同自江苏东海迁移至此,后又有贺氏随來定居,因村落沟坡杏林繁茂,故名杏花村,公元一九七一年五月一日,该村建起小学校和卫生所,结束了村人蒙昧无知和有病难医的漫长岁月,又于公元一九八四年冬,扩建并正式启用了一条贯通村庄与山外城镇的康庄大道。
公元一九八五年四月二日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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