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由于他的失察,坐令陈氏于肘腋间陡生变乱,机密军情售予匈奴,边烽骤紧,废太子趁机得利,勾结外藩作乱于国中,他的父亲杨衡不得不亲自奔波战场,终至壮年早逝,令他的心中始终深自恨憾。
父亲死后他仓促继位,这半年间边事国事未有宁日,父亲以极大的威信压服的华阴牧,对于这位年轻的丞相只是维持着表面的恭敬而已,岌岌可危的形势,只能靠他以灵巧手腕勉强维持,一月前他便察觉太子与华阴牧暗中有所往来,在幕僚的劝说之下,他已将家眷移往杨氏重兵所在的幽州。在沦落到今日这地步之前,他自己也并非没有退步,但当时与匈奴交战正在紧要关头,若没有他坐镇长安居中调度粮草援军,不但边庭不保,杨氏以之起家的这一支重兵更有覆灭之虞,于家于国,他都不敢冒险做这千古罪人。
形势迫人,终于将他自相位上逼落,将他幽囚于这九重之下的黄泉之地。而在缧绁加身、于酷刑锻炼之中等待着更多的酷刑之前,他原本也并非没有选择,以掌中利剑,来维护这理应留给曾经的宰执的几分尊严,直到他于围城之中窥见了那人一面。
即使只是一眼窥见,那人秀丽的容颜依然如故,翦水双瞳中盈盈的除了刻骨的恨意,更满溢着几欲跃然而出的兴奋,被火光照耀得亦仿佛两团跳跃明亮的光焰。杨徽丢下剑,束手就缚的时候,陈邈就站在太子身后,那是贴身近侍的位置,能够如此接近储君之人并不多。而当面相对,那被仇恨点燃的焦渴反倒刻意压抑在漠然之下。他朝他微笑,道一声别来无恙。
一年前是他亲手放他逃生,那时候并未想过重逢,一年间他夙兴夜寐于纷乱国事,亦不敢去想重逢。反倒是在牢狱之中,他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回味,去等待,去思念他的生命中那过于丰富的过去与未来。
没有人告诉他外间的变换,是谁入主兰台,来审理这一件以丞相为首的谋逆要案,但那廷尉校深夜这一番布置,便明白告诉他,他的故人业已安排好了这一场重逢。
他在被摆布着跪上那条铁链时,心中并无怨怼。若不是膝头的剧痛透骨而来,他几乎想要微笑一下。一年的时光并未改变孩子气的任性,因此连报复也要刻意选用同样的手段。杨徽半阖上眼眸,想象着陈邈现在的模样,在下令对自己用刑的时候,那张俊秀的小脸上是不是快乐地放着光呢?
他实在是应该快乐的,又有什么能比以曾经身受过的痛苦,加倍施于仇人之身更为快乐之事?
杨徽于廷尉的手段,所知仅限于廷尉校向他禀呈审讯宗卷时所提及的那一角皮毛,但这一道刑罚,却是他所知不多的锻炼之法之一。以犯人的体重压在细长的铁链之上,铁链自然陷入皮肉,膝头肉薄,剧痛入体,如利刃割入筋膜骨髓,纵然是穷凶极恶的要犯,也难坚持。
而这自廷尉校口中听说的痛苦,直到今日之前,他还只在一人身上见过。陈邈一身血污眼泪涟涟地跪在铁链上摇摇欲坠的样子,让他对廷尉校的描述深信不疑。但亲身体味,却是在一年之后的此刻了。幽独的囚室,不见星月,也不闻漏滴,时间仿佛凝滞于过于静谧的永夜,分外合适慢慢体味这缠绵而果决的痛楚。杨徽感到膝下的铁链被自己的身体压迫着,正一点一点地挤入皮肤,切割他的髌骨。铁链的粗细恰到好处地控制着疼痛的缓急,让他尚能于忍痛之外,分出余力来感受这渐行渐深的痛楚,如何将他的双腿以极缓极缓的速度,一点点切断。
他还不曾跪得太久,还未到不能忍耐的时候,但剧痛入骨,让杨徽仍忍不住蹙紧了眉头,他双臂都被锁链牵扯,唯有直身长跪,方不致令手腕如膝头般承受被铁链寸寸勒逼的痛楚,小腿被棍棒压住,双膝亦是无法挪动,只能安然跪着,任凭那冷硬的刑具一寸寸陷入血肉里去。
令人无所遁避,本是一切刑罚的残酷苛猛之处。人世亦如酷刑,有百苦无常交煎逼迫,他却被命运与形势缠缚勒绊于此,无所遁逃。
这是他的宿孽。
☆、第 3 章
靡不有初,这一切的元初,起之于十六年前,建光二年的那个暮春,父亲带着未满七岁的他来到同乡好友陈瓒的家中。陈氏家传《谷梁》,陈瓒身负家学,虽然年轻,已有儒名。他到了发蒙读书的年纪,父亲又因匈奴寇边,被朝廷征辟入幽州平寇,不能将幼子带在身边,便索性将他托付给了陈瓒。
或许因为身高的缘故,他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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