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的表情,颇有深意的眼神,看得慕离双颊一热。
一愣神,夏殒歌已掩门而出。
☆、千觞买醉
雪白的纸耀得眼睛胀痛无比,慕离思索了一夜,从口吻到修饰,确认毫无瑕疵后又换了纸另抄一遍,将涂改多次的原稿搁上火盆,眼看着燃尽。
明明灭灭是银炭火光,摇摇曳曳尽是暖意,书案布局是自己熟悉的模样。
似乎又回到龙城雨夜,他与公子正值孩提,公子在书房通宵习《论语》,他在旁边默默坐下,翻开一页古诗: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夏殒歌那话在梁间缠绕,毒蛇的牙在他心思里刺来刺去——“阿离是我兄弟是我兄弟兄弟“
河汉广,江水滔滔,怎敢奢求云泥之别的半分因缘?
银炭烧的通红,散发着微微苦涩,一如多年来的隐晦心事,在一段又一段黄昏到清晨沉淀成灰,愈积愈厚。
夏殒歌推开卧房门,胸口如被锐利弯钩狠命一剜,全身坠入冰窖。右手抓扯心脏的位置,似有千军万马从心脏践踏而过,时而锐利时而钝沉的疼,血气涌上喉咙,唇舌却是无比的苦、无比的酸涩、无比的辛辣百味陈杂。
身躯不由自主下坠、下坠,夜幕深处、地狱
痛楚中撕裂的纱帐无力垂落。
黑暗中,什么在砰然碎裂,什么在悄然苏醒?
夏殒歌全身气力被抽空,陷入迷幻,遥遥看到龙城凤凰花开,红云缭绕着城池宫闱,瓜熟蒂落,他强行与母体分裂,迷蒙中看到光,皮肤感知到不同于胚胎的暖,伴随撕裂的痛一并袭来。
莫隽汝小心翼翼替夏殒歌掖好每一处被角,用袖口轻轻擦拭他额角渗出的冷汗,又怕动作太大惊动了好不容易睡下的人。
静静凝望安详的睡容,他将灯火几度压暗,又怕太暗会让夏殒歌觉得冷,于是将灯火拨亮一些,又觉得太亮,惊扰了睡眠,剔灯顿在半空无所适从。
他的痛,如鲠在喉,说不清道不明。
葡萄美酒夜光杯,玉碗盛来琥珀光。珍珠红琥珀浓在琉璃杯中宛转,点滴倾洒落锦衣,香气旖旎醉人。
歌舞伎荷粉露垂,杏花烟润,弱柳扶风婀娜摇,风吹仙袂飘飘举。
月华遥看高窗朱户,一地开遍霜花,缟素的舞袖在白光下分外皎洁,如梦如幻。
“今夕何夕兮——泛舟中流——今日何日夕——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君不知——”
悠扬婉转的丝竹,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而窗外不知名的树枝繁叶茂,生长旺盛。这最原始平凡的生命尚有快乐呵,为何,身居高位,反而有无尽的悲伤?
一袭浅红,静静停在门口,仿佛一阵风便可以吹散。有谁会想到,统领三军威名远扬的凤凰大司马,竟是这个弱不胜衣,眉间时时忧悒肃杀的少年?
“殒歌,是你么?”他的神情模糊,站起来。
夏殒歌一笑,如花雨纷坠。
莫隽汝摆手,退下歌舞伎,端起玲珑剔透的琉璃瓶,满注珍珠红琥珀浓,华光流转,容颜平添几分旖旎的妖魅。
夏殒歌近在眼前,双颊一片酡红,长发柔软如丝,较之素日冷寂淡漠添几分柔情,轻轻靠在他肩头,明显不胜酒力。他忍不住呼吸凌乱,伸手抚摸那铺散一地如丝的发,他想小心拢起,护在衣中,不沾染半点尘埃。
手从头发穿过,从红衣穿过,从幻影穿过。
他自妖梦中醒来,惊落袖间香囊。
上半夜,他一直在檐下,看夏殒歌漆黑的卧房,直到房间的主人归来,猝然发病倒地,他推门进去,将夏殒歌从冰冷地面抱回床上。
有生以来第一次完完全全靠着他,抱着他,却捡到他不离身的香囊。
细长的朱色香囊掉在地上,微微张开,散出一缕油亮青丝,末端系着精致的翠玉钗,透碧如春水,一滴血在中心凝固,张开尖刻嘲弄的独眼。
那鲜润的透碧血红霎时如响箭击穿胸臆,手一抖,香囊再度摔到地上,发丝凌乱如破碎一地的心思。
他想起了夏殒歌从不离身那把琴——月阙,以及夏殒歌看那把琴之时深不可测的眼神。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君相思意,不过自作多情的黄粱一梦。
但世界上总有这样遥远的距离,比生死更远。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君不知——
大漠的曙光饱含沙尘,经过城主府密密树丛过滤之后于浓墨重彩中透出清幽,这是他自双郡开战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夜,醉人酒香妖魅眉目浓黏的暖意在梦境里颠倒了清晰。
柔软的被褥,安息香,浅白纱帐,一切都恰到好处,温馨、幽微喜悦,若是轩敞一点,窗外有几株凤凰花树,则像极了毓明宫的卧房。
“醒了?”第一眼看到的笑容温暖安定,莫隽汝拨弄着白瓷盅,“我去厨房要了香薷粥,你该不会准备躺着喝吧?“
他手上缠满绷带,血迹斑斑,再是掩饰也掩不住遍体鳞伤的痛楚,此刻,他却笑着,一如天地初开的明净,细心用调羹拨弄着汤汁:“嫣儿小时候体弱,不知用了多少药膳,倒让我耳濡目染了不少。”
夏殒歌注意到他穿了一身正装,玄色广袖袍,白纱中单,皂色靴,金色绶带,华贵之中透出不可谛视的庄严。使人联想到眼前孩子般随性、妖魔般跋扈的人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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