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兰斯洛特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
夏天的白昼越来越长,他又没什么事,于是就常常在望楼上俯视下面的海。他看见船只驶近又驶远,海鸟飞去又飞来,大海每一刻都是崭新的,而每一刻又都永远不变;海边的人们朗声大笑或者破口大骂,起初他还会试着分辨他们说了什么,后来也就慢慢失去了兴趣,只专注地听着一下下的涛声了。有一只蓝翎的海鸟有时会在望楼上歇一歇,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又离开了。
天长日久,他逐渐能分辨出涛声拍击每一块城砖时不同的声音,但也逐渐模糊了现实与梦的界限;他有些迷惑究竟是白天真的有这么长,还是虚假的日光将他带到了什么别的地方。那只蓝翎的海鸟还是偶尔来又不知都什么时候离开,它的翅尖像大海一样蓝,它偶尔看看他,眼神像是别有深意。
有一天他听见望楼下面传来喧哗的声音,不禁有些疑惑地探头察看,惊讶地发现下面的海滩上正举行一场授封。有戴着金色十字架的黑衣牧师,有衣着华丽的王公贵‖族,也有气宇轩昂的卫队仪仗,还有成百上千的普通民众在边上看着,这场仪式显然非常隆重——除了它的地点不在高大的殿堂而是在一个人烟稀少的海港。
我应该去看看,他想,无论如何我也是这里的卫戍官,不该不清楚。
于是他在身后锁上了瞭望室的门,沿着一圈圈的石头台阶下到城墙上,又沿着城墙走了一段,从那里窄窄的台阶走下去站到地面上。等他走到人群外围时,仪式好像已经快结束了。他莫名地有些着急起来,尽可能礼貌地请求围观的人们让他从他们身边挤过去,一点点艰难地挪向授封仪式的中心。他渐渐能听清那个骑士宣誓的声音了:
“我宣誓不仅享受骑士的荣耀,更履行骑士的责任。”
这声音真年轻,兰斯洛特心想,大概还是个半大孩子吧。什么人这么小年纪就受封呢?他往前走了走,试图看清那少年的真身。
“我的剑当指向恶人,而保护妇女和儿童;我的矛将捍卫真理,切勿让烟雾迷蒙我的双眼。”
多么坚定的语气啊,兰斯洛特不由得笑了。他很欣赏这样血气方刚、满怀正义的年轻人,只不过他自己从来没是过罢了。
“我必尊敬所有善意的人,因为骑士的美德是公正和谦卑;我当接受所有同等之人的挑战,以勇气捍卫荣誉。”
他已经能看见那个少年跪在地上的身影了。他穿着深色的精致衣服,长长的披风盖在他的肩膀上显得有些沉重。少年有一头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微低着头看着牧师的脚面,显得十分虔诚。兰斯洛特突然很想看看他的脸,于是他又往前走了走。当他终于转到了合适的角度,能很清楚地看到那孩子的侧脸时,他却愣住了。
那孩子用明朗而坚定的声音说:“我亦将懂得牺牲与怜悯。我将以忠诚之心为主献上勇气与信仰。”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抬起头来,宣誓结束了,他的脸也暴露在阳光下。兰斯洛特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看着他故作严肃和一丝不苟的年轻面容,那与他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一致,他本以为这个孩子会在他十五六岁的年纪把身上飞扬跳脱的那一面发挥到极致;他更加没想到的是,那双金色眼睛里有着那么热情和明亮的虔诚。
“愿天父赐福与你。”牧师说。
“赞美神圣的父。”少年时代的亚瑟昂着头,说。
兰斯洛特问身边的人:“他多大了?”
“16岁,”那人回答,带着一丝激动的语气,“他就是石中剑为我们选出来的王!”
16岁啊。那是哪一年呢,那时自己在哪里呢?兰斯洛特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他不知道自己那时是不是已经确立了想要追随一个什么样的宗主的愿望,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用一生贯彻骑士高贵的信条?又或者是在漫无目的地漂泊,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对他们全部温和以待,却记不住他们任何一个的脸庞。
而那时的亚瑟,就已经在他自己的受封仪式上有了这样坚定而纯净的眼神,那誓言大概真的一字一句刻在了他的心版上,尽管这一切发生在他遇到未来的任何一个骑士以先,尽管这个时候他可能还不很清楚“骑士”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清楚,”年轻的国王戴上那顶王冠,突然朝他转过头说道,“从今以后,我就是一个保护者了。”
兰斯洛特看着一个身量尚轻的少年发出如此充满责任感的言语,不禁笑了。“你有想要保护的人吗?”他略带调侃地问。
“我想保护这座城市,还有这个国家,”少年王走下台阶,人群给他让出一条道,他走到兰斯洛特面前,要微微扬起头才能看着骑士的眼睛,“我是王。这是我的责任。这个国家的人们需要我,而我则要为他们献出一生。”
“听上去好像你是被迫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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