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虽然世子身份仍遭质疑,但朝中向着祺王的些许势力倒也不敢真个儿动他,一来谁都知道在耀阳门外已历三朝的老宗正断言了这呈本假不了;二来,云家王朝这一代子嗣本就不旺,万一错杀了个皇族世子,可是谁都负不起的灭顶大罪。
祺王亦是精明过人,按下此事待查,美其名曰不愿怠慢汪云崇让他屈住京中馆驿,给他指了京郊外的这座别院。
禄王府在当年惨案之中已被毁了大半,庚泰帝干脆整个拆毁,就地修了园陵悼念亡弟,因而禄王府已是再不复存。而这别院是当年禄王在世时除禄王府外唯一自建的宅子,禄王世子入住其中,应是合制合礼再妥当也不过——如果不是这宅院偏置京外,且已经荒废二十余年无人整扫。
“崇哥,”董之弦拉着陆之冉挨了上来,道:“整扫的人一会儿希就带来了,且等一会儿。”
“嗯。”汪云崇应了一声,抬脚便往里走。
“崇哥……!”
汪云崇顿住脚步,转回头来看着董之弦:“怎么了?”
“呃,那个……宅子里面,传说……呃……”
“传说闹鬼?”汪云崇挑了挑眉尾,道:“闹的是哪里的鬼?禄王府上的?那他们闹不闹禄王世子?”
董之弦瘪了瘪嘴,俊脸上的勉强笑意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汪云崇赏他一记白眼,举步跨进了门槛。
陆之冉毫不犹豫地也紧随而入。
惨淡的阳光透过密布的蛛网射入宅中,光线所及之处,清晰可见厚重的灰尘浮于空中。地上有些残破的瓷片木块,零零落落地散在屋子四处,原本名贵的桌椅案几被虫蛀鼠啃得斑驳老旧,摇摇欲坠。
汪云崇伸手挥了挥面前令人窒息的尘土气息,仰头望向屋顶的雕花。
祺王将自己安置在这京郊荒野,想让自己理会朝中诸事时多点麻烦,兴许只是一时意气,但却正是抓对了痛处。
别人自是不明白,但在月前见过莫润升之后,自己又怎会不知这别院的来历。
庚泰十年,一向以清心寡欲闻名的禄王爷云幽,斥重金在京郊置下了这么一间别院,精心布局装整,为的,都是宁添南。
如今屋外枯枝败絮荒草杂生,屋内残破废旧一片疮痍,哪里还有当年的逍遥。
想到前天十二卫刚刚探到的,百川山庄一夕巨变的消息,汪云崇胸中一紧。
好不容易相认的世伯在庆典当天突然惨死,死因竟与三年前的陵鹤子相同,叶剪繁在出事之后直接撂下担子退任,连带地连常纶也请辞休老,在这个时候接任庄主,可想而知这是怎样的重负。
而自己却还如此可恶地不辞而别。
自己对朝权的眷恋,真的胜过枫么?
汪云崇捏紧了拳头。
这样对权力本能的贪婪,莫非,真的是皇族中人的天性。
汪云崇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想步上木阶上楼,却发觉楼阶上的蛛网已经层层叠叠地密织了不知多少层,连只老鼠都难以钻入。于是只好转了回来,向陆之冉道:“先出去等着罢。”
细碎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汪云崇跨出院门,见韩承希一马当先地驾着辆马车驰了过来,在院外三丈处停住,六七个杂役自那马车上纷纷下了来,见着汪云崇,想行跪礼却给汪云崇拦了住,于是听韩承希交代了几句,便一齐进了宅子,各自整扫开来。
待那几个杂役全都进了宅子,汪云崇紧了紧眉心,就地在宅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向韩承希招了招手。
韩承希会意,将手中缰绳丢给董之弦,上前两步走到汪云崇身侧,也在石阶上坐下,一边自怀中掏出一本书册,递给汪云崇,道:“御囿围猎当天及前三日的起居注都在这里,是令史馆里最细致的曾全所录,应是没有遗漏。”
汪云崇点点头,接过书册翻看起来。
四月初四,长荣帝率一众权门子弟于御囿中围猎,其间长荣帝拍马疾追一只突蹿而出的猛虎,赶入密林之中,韩承希董之弦二人恐云端被伤,分两路去堵,竟在密林之中撞上十几黑衣人,两方交手不过一炷香之时,长荣帝已然不见踪影。
再看前几日的起居注,与先前并无不同,祺王入宫的次数也毫无增加减少,字面之上一片平和。
指骨分明的食指滑过第三页,在其中一行字上顿住。
四月初三晚,皇上夜宿清澜宫?
清澜宫是澜妃的寝宫,澜妃算是一众妃嫔中比较得宠的妃子,也是如今后宫之中唯一的小公主——武宁公主云萄的生母。
指尖在墨迹崭新的纸页上轻点,发出窸窸窣窣的碎响。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在给水扬心下了遮天令以后,加上佟、佐几位将军回京之后事务陡然增多,皇上好像有一阵子没有翻妃嫔的牌子了,自己未被贬黜之前,还曾笑过皇上嫌身边不新鲜了。
汪云崇拧拧眉心,取过十二卫的驻防手记比照,直截翻到了四月初四当日。
四月初四,韩承希董之弦都跟随皇上去了御囿,在悠莲馆外布置的卫军较平日多了两倍,却仍旧是没看住水扬心。
皇上失踪当天,水扬心也忽然不见。
不过……水扬心既是枫的师妹,就算董之弦在场,也未必就能看得住她,单凭她想不想走不想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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