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以沐坐在手术室外面时已是凌晨,日子跨越到新的一天,然而黑夜漫漫无边,看不见尽头。
张伯伯跟皓子陪着他坐救护车,一路陪到医院帮他办各项手续,赵以沐整路没讲话也没知觉,只有心痛是深刻的。眼前所有东西都像幻影,只有躺在担架上的妈妈是真实的。他在心里不断催眠自己说不会有事,因为他还没让妈妈过上好日子,想到这里鼻子一酸,妈妈期盼的好日子不过就是添璋弄瓦含饴弄孙,刚刚被他自私又残忍地毁掉,如果万一…他不敢去想如果,太可怕了他承受不起。
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赵以沐还是忍不住哭了,很多他以为早已忘却在时光洪流里的小事情一一浮上心头。小时候妈妈牵他去上补习班,大手攥着小手,口里轻轻哼着英语儿歌,那弦律刻划在生命里,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如果像这样的寒冬早晨,他会在牛肉汤的香气里睁开眼睛,餐桌那一盏微光和妈妈站在炉灶前的身影,是记忆中平凡却幸福的模样。还有儿时妈妈天天仔细地帮他检查作业,确认无误后才会谨慎地在连络簿上签名,敛目凝神的侧颜十年如一日,不曾改变。
想想他这一生能走到这里,全都是妈妈默默地用心用青春堆砌出来的,他大声嚷嚷着争取自己的爱情与自由时,有没有想过妈妈为他付出的自由?他有什么资格要妈妈理解他赞同他?
妈妈在连络簿上签名为他的未来把关,而他第一次帮妈妈签名却是在手术同意书上,讲到底他从没能为妈妈做什么,还让她担忧伤神至此。赵以沐的眼泪开了闸似的止不住,并且陷入庞大而悲痛的自责,养育之恩无以回报,他为什么就不能忍一忍讲点好听的话哄哄她,非得要搞成眼前这种情况?
赵以沐坐在手术房外的塑料椅子,蜷缩着背脊趴在腿上,泪水早已浸湿了衣袖和裤子却仍汩汩流出,自从他跟nick交往以来,有多快乐就有多不安,太多的未知与压力在心头堆积成整片的乌云,承受不住时便化做泪水滂沱。
皓子买了热咖啡坐到赵以沐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这杯我加了糖,你喝看看,心里会比较好受。」
赵以沐只是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说,无声地拒绝,他没有勇气抬头面对这个世界。
「沐沐,你喝一点热的,这个夜还很长。」赵以沐看见张伯伯的鞋尖停在他面前,长者的语调是这么沉稳,「放心吧,唐唐就是血压血糖高了些,受到刺激一下撅过去,我陪你在这边等她出来,不会有事的。」张伯伯把咖啡从皓子手上接过来,嘱咐道:「皓子你明天还要上班,回家睡觉去,我在这儿陪沐沐。」
「张伯伯,你也回去吧,」赵以沐垂着头鼻音浓厚,眼睛肿得不象话,话语全糯成一块儿,「我自己在这儿就行了。」
「我个老头儿一天也睡不上几小时,白天随便打个盹就够了,」张伯不以为意,脸上深深浅浅的折子似能扛起千万事一样,「我在这里给你跑跑腿,有什么事你也有个人能够商量。」
「可是…」赵以沐有些犹豫,毕竟张伯伯也上了年纪。
「别再可是了,我把我爸留给你,」皓子打着呵欠把外套穿上,就事论事的交代一下:「他可是参加过越/战的老兵,身体比我还硬朗,一个晚上没睡明天照样慢跑游泳。我先回去了,有需要就打电话,别跟我客套。」说完便双手插兜里飘乎着离开了。
皓子走了之后,张伯伯把咖啡塞进赵以沐的掌心,热热暖暖的,他仰头喝了一口,连着泪水吞下肚,咸咸苦苦五味杂陈,但最后又在舌根之处尝出一点香甜,苦尽甘来的感觉,希望他的人生也能这样。
喝完整杯咖啡赵以沐总算不再这么颓唐,他拿出手帕抹了把脸,这期间张伯伯一直坐在旁边,没有出言安慰或是发出任何声响,单单只是陪伴,让他知道如此绝望的夜晚他并不是一个人。
「张伯伯,谢谢你。」赵以沐真的很感谢他。
「客气什么?邻居二十年天天碰头,都算是半个家人了,」张伯伯揉一把他的脑袋,「在我眼里你跟皓子永远都是孩子,而陪伴孩子是我最乐意的事情。」
「张伯伯,你…有对皓子失望过吗?」赵以沐又哽咽起来。
「因为他是我儿子,我当然会对他有期许,有期许就会有落空,都很正常的。但这不是失望。」张伯伯看赵以沐满脸疑惑,笑叹一声,「所以我说嘛,你们都还是孩子。」
张伯伯望向窗外夜空中高挂的银月,想起几十年前的那个动乱时代,他在异乡烽火烟销的荒原上,饥饿寒冷举目无亲,独身背着弹/药/枪/火伏在壕沟里,那时陪伴他的也是这样皓洁清亮的一轮明月。
「我们这种战/场上幸存的老兵,只要活一天就算赚到一天,没什么好失望的。」张伯伯侧过脸,给他看一条从眼角延伸到发根的凹陷疤痕,「这颗子/弹再偏一些,我的人生就会在18岁画下句点。」
「我爸妈早死,哥哥也牺牲在战场上,孑然一身,我以为我早已无所畏惧视死如归,」张伯伯说:「但是啊,当子/弹擦过脸庞的那一刻,才知道我有多想活着,想再看到明天的太阳,想喝碗热汤吃一口肉,如果可以也想谈谈恋爱,不甘心还没有感受到幸福就死去。」
「因为不想放弃所以一直努力活着,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张伯伯在他肩上捏了捏,「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争执什么事情,但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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