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安排了差事,韩君岳不敢怠慢,一一记好了,又听得县官老爷说:“还有啊,本县东边有一个村子,就是紧挨着湖的那个,只有十几户人家,以前的老村长上月里没了,一时也推不出接替的人。本官前几日去给韩县尉安排住处,看那村子清净,百姓也老实本分,就在那边腾出了几间屋子,稍后就让人陪你过去看看。那村子里要是有些什么事,韩县尉辛苦,多关照一下……当然当然,没什么大事,肯定没什么大事!”
“县令大人如此周到,下官惶恐惶恐,惭愧惭愧!”韩君岳连连拱手,“大人千万放心,村子的事,尽托付于下官便是!”
那天晚饭时候,从村头第一户人家到最后一户,都知道了“新来的官老爷长得可俊呢!”
一个穿葱绿裙子的小娘子抱着娃娃站在老槐树底下,抿着嘴,笑嘻嘻地看官老爷在空屋子里转来转去。他来时背着背囊,抱着琴,手里还拎一串蟹子,面皮白白的,见着人就红了,还老是笑,一点不像个当官的!小娘子瞧了一会儿,抱着娃娃回家烧饭去了。韩君岳收拾了铺盖和书,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看见有个大水缸,盛了半缸水,但一粒米也没找着。又转了两圈,看见进门时挂在院墙上的蟹子,韩君岳想了想,赶紧提了这蟹子出门去。
邻着韩君岳住的这户人家正在院子里摆饭,老丈蹲在门口倒灶灰,抬头一看,有人直愣愣地站在外面,“哟这不是新来的官老爷么!快进来快进来,添个碗!”
韩君岳从没这么蹭过吃喝,赶忙着把手里的蟹子递上,“这,这个蟹,早晨新抓的,我从县里带过来——”
“哎呀大老爷忒客气!快坐!俺们没啥好饭,大老爷别嫌弃!”家里的媳妇笑弯了眼,抓过蟹子看了看,“哟,活着呢!”
饭菜就摆在院子里的石头台子上,家里人围着坐了一圈石墩子——给韩君岳铺了块麻布,“石头冷,别冻着了!”家里有个老丈,儿子媳妇,还有两个娃娃,一个七八岁的半大小子,一个三岁的丫头。菜是煮的豆叶,饭是汤饼,加了点葱叶姜汁,汤汤水水的,吃着倒也暖和。老丈跟韩君岳聊着天,“官老爷姓啥啊?”
“姓韩,姓韩。”
“哦,韩老爷。韩老爷是哪儿人啊?”
“某是越州萧山县人氏。”
“哦,这个越州,在哪儿啊?”
“在江南东道。”
“哦……在哪儿啊?”
“在……在南边,南边。”韩君岳灵机一动,还拿手指了指门外面。
“哎哟,那离俺们这儿,老远吧?”
韩君岳咬着面片,没来得及说话,家里的女人急着问了句:“韩老爷,娶了媳妇没啊?”
“没,没有……”
女人长长“哦”了一声,又笑着说:“韩老爷年纪轻,不急不急,以后当了大官,娶大官家的小姐呢!”
老丈也笑起来,这家的男人也乐了。天刚擦黑,碗碟收拾下去,老丈非得塞给韩君岳一捆子木柴,“现在天黑了冷,你那屋里冷火冷灶的,赶紧回去烧烧!”韩君岳自然又千恩万谢地出门来。刚出了门,转头看见有人提着个灯笼正走过自家门口,迎面往这边来。灯笼不亮,黑乎乎的看不清脸,只能看出这人披散了一头头发。韩君岳“嚯”了一声,那人稍微举了举灯笼,也看见了他,笑了笑。
可不就是白天路边上那人。
他腰里还挂着那两头大萝卜,背篓里的东西似乎是空了,锄头放了进去。他又仔细看了看韩君岳,“哦,刚才听说有新来的官老爷。小民吴非,住在湖边上,见过官老爷了。”
然后他弯了弯腰,放平灯笼,又往前走了。韩君岳回头,看见一点昏暗的光颤着,很快就消失了。
二、
韩君岳在县衙埋头看了三天的账本。
本县地处关内道南段,地势平缓,水土丰饶,百姓耕作以麦子和谷米为主。前些年战乱刚起时,本县也受波及,村民不是外逃,就是被叛军抓去做劳役,苦不堪言。待长安收复后,周边的叛军接连被剿灭,本县百姓也渐渐回乡,现在人口虽不及开元年间繁盛,但这几年未受战事,又无天灾,收成一年比一年好些,生活也慢慢过得去。百姓除去耕作谷物之外,还种些梨桃,三四月间本地有春祭,不仅要祭拜土地神祈盼一年风调雨顺收成好,还要备下桃花酿、桃花饼,敬奉“桃花仙子”。普通农户家多养些鸡鸭,富户家有养得起黄牛的,农忙时节也会标价让人租用。东面的大湖,是本县与临县共用,但大部分都在临县,那边有几户打鱼为生的渔民。韩君岳住的村子是最靠近这湖的,村民只是偶尔去摸点鱼蟹,听说也有在水边种些莲藕的。本县上缴的租税,按大唐通例,自然是粮米为主。这天傍晚,韩君岳一个人在库房里,看了一天的账本,腰酸背痛,正不顾恩师教诲毫无形象地斜倚在书案边上。手上这册正是自己照管的村子里百姓的迁居情况,韩君岳一个个看下来,大部分都是世居在此,有些战乱时已逃离了,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是生是死。只有那个叫吴非的——韩君岳多看了两眼——是前两年迁到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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