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天子果真并不白认得花箴,次日下了朝,完好无损的传世琵琶便若无其事地回到天子手中,通体的日月星云熠熠生光,调弦一拨,其音寒彻九天。天子喜不自胜,忙命人用白檀木箱盛了,再给云贵妃送去。
与前次的周折如出一辙般,经过几赐几拒后,复响再次遭受了粉身碎骨的不幸。只是这一回天子镇定若恒,立刻交给花箴处理,过了一日又毫不气馁地第三回命赐云后。
花箴从来略不推辞,他也不知花箴施展了何等惊世绝学,能将一次比一次损毁更加惨烈的琵琶一夜之间修复如新。即便如此,往来七八次之后天子也有些不好意思,便字斟句酌地恐吓云妃了一下。
云贵妃接到恐吓信,直奔高楼要效仿绿珠事迹,慌得无数人啼哭阻拦。天子也深自懊悔,不敢再强,只得收回了琵琶,搁在案上睹物思人。
偶尔,天子常自忖豪情干云,英雄盖世,万般艰难苦困也都一路踏平,从来不萦绕心上,却为了一位南朝的云贵妃神魂颠倒,不用见她的芳容玉面,只是每一念及,便情潮如沸,所言所为诸般荒唐,竟似不能自主,可见江山美人,情之所钟,确实是万般没道理的咄咄怪事。
他想不通,花箴更想不通。
天子想不通,便将满腔的自得、自失、自骄、自愧、自怜、自矜、自伤收拾起来付之一笑。花箴则于旷野设案,燃了五枝香。
平林漠漠,四野茫茫,天地空阔如亘古无人,一缕烟云上游九重。花箴神色怫然,双手引诀,默默祷祝,却是质问上苍究竟意欲何为,竟将好端端的一代令主,一个劲儿往昏君的路数上拖曳,当真岂有此理?
却听上苍的代理悠悠回复,说道:“自然是汝辅弼不利所致——天子成就帝业、皇极一统时,汝不是被贬谪穷乡僻壤,便是身陷囹圄,如此拱卫弼臣,也当真岂有此理?”
花箴怒道:“我虽不在其位,却谋得其政。天子南征的用兵方略、点将练兵、粮草划拨,哪一样缺了我的指点?既不耽误他建元登基,尔等自不必多言。倒是如今的美人情关——从未知会我,这又作何道理讲!”
上苍为之语塞,只得答应替他探查,又嘱咐他如今且保住江山安稳、金瓯不缺。
花箴也知道个中厉害,道:“眼下暂不妨事,不过东宫久虚,日后恐怕有变。先令天子膝下添上几位龙子也罢。”上苍的代理连声赞他圆融折冲,不愧王佐之才。
若要令天子膝下新增龙子,便要先冲淡了天子对云贵妃的痴情,才能将雨露分惠他人。
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便是指花箴这样想,花箴的知交故友也这样想。
倒也并非其他人等如同花箴一般穷极无聊,实在是天子对云贵妃的钟情对朝堂的影响也甚巨。云贵妃是南朝人,出于爱屋及乌的道理,天子对南朝的文人雅士青眼有加,并起用了一批南朝降臣,其中不免有几位头角峥嵘的少年人才,一朝得意,便浑然不顾身份尴尬,没少与北人起争执。
天子又似乎认为南朝人都是生长于温柔的烟水之中,待他们格外温存,几次处置都惹人非议,更助长了争执的火焰。终于有一回,涵养好如卢烜,也终于忍不住出言讥刺道:“我本淮王旧鸡犬,淡扫蛾眉朝至尊。”
当场双方便撕衣扯冠打作一团,最终北方士人大获全胜。然而这一句太过恶毒,若传到天子耳中,卢烜莫说功名,性命都要堪忧。花箴劝他不必烦恼,他如何能不烦恼。
至此,朝中年高德劭的老臣依旧岿然不动,一些跟天子一道发迹的老相识如曹虎臣等人却坐不住了,关门偷偷商议。
按照曹虎臣转述好友崔凤林转述他外甥女的说法便是,后宫的女人已使出了浑身解数,就差动用压箱底的春药。
天子出身寒微,至今也自称一介武人,如今君临天下,后宫却乏善可陈,何况她们的妍姿巧笑,比起才貌无双的云贵妃,在天子眼中不啻云泥之判。
曹虎臣薛知足等人的想法十分简单,再去寻几位天姿国色的美人献给陛下,陛下见了新美人,自然就不执着云贵妃了。皇亲国戚的崔凤林却想得深远,认为空有云贵妃那样的美貌,却不能像云贵妃那样会写诗,会下棋、会弹琴,会画画……这样的美人即使献给陛下,陛下也不会看上,而世间这般什么都会的人物本就是凤毛麟角,这么
多年也就只见到一位云贵妃……
……且慢。
薛知足不禁叹道:“花先生若有一位姊妹就好了。”
曹虎臣不禁叹道:“花先生若是女人就好了。”
崔凤林不禁叹道:“哪怕不是女人,皇上爱的是花先生也好。”
三人对视,心中都涌起英雄所见略同的感慨。
☆、三
如此这般,又一回面圣,天子颇觉与花箴无话可说,瞧着案上的锦匣,再度忆起云贵妃的琵琶声,不胜惆怅。这正合花箴心意,他恭恭敬敬地奏道:“其实臣也学过此曲,愿献陛下。”便取过复响,调了调弦,横抱在膝上,左手轻拢,右手当心一划,四弦齐震,声如裂帛,闻者无不心惊魄动,却是十年前湖中画船上听过的那一支曲。
当日云贵妃于烟雨所奏,正是忧来思君不敢忘之时,其音自然如夜雨霖铃,闻之恻然,亡国之后,更如昆岗玉碎,凄楚激烈。而花箴所奏虽是同一支曲子,意境却大不相同,洋洋洒洒,仿佛邀人乘风遨游,不亦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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