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裳公主犹不言语。
掩日叹了口气:“赏公主,十年前就该送您安生上路,这乃是小的们的疏忽。公主也知道,今日无论如何您也不能过这座桥了,就是那一身玉色的九王爷怕也要陪您一路。您二位生不能同衾,死倒可以同穴。”
他口气狂妄,看来想要激怒对方出手,但那女子却不为所动。掩日一身已提满了气,脚下不免有些浮躁,却又一动也不敢动。
裳公主冷笑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然后冷冷扫过众人,“你以为我不知我那废物大哥打的什么算盘。旁人只道他忌惮老九,怕他一旦坐大,以后麻烦就大了,所以死守城北,搞出这么狼狈的一葬。让我来揭揭东方家的底——他怕的是阿拉坦!那年古部被皇帝爷爷挟持了世子,阵线又拖得老长,不愿再战。可如今当年的少帅阿拉坦称了可汗,他心里正恨得牙痒痒!这些年,他强忍着骨肉分离之苦,那才叫卧薪尝胆。你们几个奴才哪知道这些!光是老九一人,天真自负,孤掌难鸣,况乎朝内忠臣杀的杀、遣的遣,他怕老九何来?他怕的是阿拉坦!更怕的是老九万一发现了秘密与古部连成一脉!所以,你们这群野狗少在我面前乱叫!”
她那里还在说着,廖五儿在桥下,却已如雷轰电掣一般,被震了个呆!
——天下!
尽管他不甚明白,但那女子说的,却是另一番风云际会的天下!
她犹自笑了,嘶哑的声音已经有些含混不清,却满是轻蔑的说:“果然是四面烽火无丈夫!我那皇爷爷赔了中都一十五郡不算,还逼着自己的老婆生下别人的娃;先帝又认弟做子,一生不肯逾淮,现在死了,他儿子连祖坟怕都保不住!东方家的男人何其懦弱!“
那桥头八人身子已不自控开始颤抖,因为他们心里清楚,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早晚都得死。
但是,天下又有几人甘心赴死呢?
廖五儿被这惊世骇俗的秘密吓得一呆,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桥上尽是一流高手,哪怕轻轻一抖也会被他们发觉。
八剑中殿后的“真刚”仿若自肩胛骨内拔出一剑,转眼疾驰而至,廖五儿根本躲无可躲,耳边一声几近怪异的呼号,身体已经不受控的飞起——扑通一声落入河中。
隆冬的河水缓慢的流淌,清明的水面浮起一层暗淡的红色。
此岸是华盖相接的羌京,彼岸是黄土初剖的新坟,一座铁桥将两岸勾连,几个人影就在那桥头疾奔、交缠,不时传来伊伊呀呀的怪调,好似睡眠惺忪的呓语。可接下来,那条红色人影蓦地停下,一个撕人心肺的高调响起,好像钢剑穿透血肉的声音,好像曼珠沙华绽放的声音。恶感,就在一瞬间倾袭全身——就让罪恶的、丑恶的、险恶的、不容于世的,全部腐于泥土……
一曲薄媚,九转断肠。借问此水可叫忘川,此桥是名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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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宋玉襄王尽作尘 ...
第九章宋玉襄王尽作尘
羌京本处南地,宝山更接洛水,即便隆冬已至依然草木滋荣,送殡的仪仗白花花的一片稳稳停在桥头,一动不动,倒还颇有点缟素临江誓灭胡的气势。
刚刚那“八剑”疾驰,不知现下胜负如何了——皇帝看来真是敌不动我不动,御驾前站了两溜儿云麾铁卫,木头木脸的,一时风萧萧兮,让人打心里泛寒。朝中文臣驭马在后,一个个巴望着,却又看不出个所以然,心下不免嘀咕——这桥头的是谁,真有那么厉害?
颜靖远冷冷的扫视这些同僚,面上现出习惯性的冷峻。
任一河山满铁骑,穷千里目无炊烟,就为了一个人——他望一眼六军缟素,只觉悲凉。
午时刚过,太阳终于微微落了些脸,公子梧桐就看见光晕之下的单薄少年,单人独骑的越过泱泱人群,他那素服似有些嫌大,广袖微微鼓着风,一顶危冠却孑然独立,显得十分精神。
他就那么缓慢而勇决的打马上前,好像万众灰败中唯一的华彩。
御驾阵前人人面色凝重,他们一直所想的,却不是如何上前,而是如何撤退,不是如何攻击,而是如何防备。
颜靖远走的不疾不徐,好半晌才走近了,离着公子梧桐还有丈许的地方勒马,但他毕竟不惯骑马,马儿有点任性的又前进了几步才停下,他面上不觉微微一讪。
公子梧桐动了,他将右手摸进怀里——阵前铁卫一见神色更加凝重起来。
“给你。”他轻轻托在手心的却是一方四角叠裹着的素帕,那帕子明明浆过,大概因为贴身放的久了,却很熨帖。
“大理起兵了,禁军都在京畿,我知道你已遣湖广厢军南下。”颜靖远低低道。
“打开看看。”公子梧桐缓缓的说。
颜靖远抽过他手中的帕子,紧紧攥在手里,有些发急:“你手上已无一兵一卒,你快走!”
那人犹自沉默的坚持。
“你快走!”
公子梧桐忽然轻轻笑道,“其实,不过是因我任性……”
他忽然一扬手,宽大的斗笠飞旋而出,在众人头上划出一条不可思议的弧线,堪堪掇在御驾华盖之上!公子梧桐一出手已惊得万人耸动,阵前的云麾铁卫瞬间失了阵脚,后排的兵士抽箭搭弓,臂弯轻轻颤抖着。
人人只见公子梧桐立马桥头,扬手一指的强横,颜靖远心头却如遭重击,他看到的恰恰相反,却是……发指危冠,气充长缨的悲凉与——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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