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要看这么多书?"白凤头一次觉得张良也实在辛苦。
"学海无涯,没有穷尽之时。"张良点数着卷轴,"这里书虽然多,但却没有你说的逍遥游,我纵使看完这里的书,也仍然还有更多。"
"你的时间,好像很多。"白凤眉一挑,"但愿你有生之年能看完它们。"
"任何人在这样多的书面前,皆会生出渺小之心,感慨自己学识太有限。"张良意有所指,"满了的茶盏,就再也装不进一滴水。虚怀若谷,求学若渴,便要含蓄谦逊。"
"嗯。"白凤看似无意,但实则在听。张良时刻注意着他的神情,又继续说道:"圣人说过,庙堂中的欹器,如果站脚不稳,纵使这样装满了水,也会有倾覆的一日,到时仍然滴水不剩。"
"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接受你们的想法?"白凤听出意思,仍然不为所动。
"诲人不倦,本就是小圣贤庄分内之事。"张良开始以师长风度循循善诱。
"的确是,毁人不倦。"白凤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那你说说看,我有哪里,需要你的教诲?"
"你实在太骄傲。"张良单刀直入指出,"就如同一只美丽的鸟儿,羽翼丰满垂地,见者艳羡。可如果它始终不肯放下为之骄傲的羽翼,就可能飞不快,成为猛兽之食。"
"是吗?"白凤眉心一皱,"羽翼反而是它的累赘?"
张良面对着白凤绝美的容颜,眼神却十分平静,"放下骄傲,才不会变成飞得最慢的人。"
"速度,并不是只有慢与快的差别。"白凤放下了抱着的双臂,"自由自在,顺应本心,又丝毫不改变自己的个性。忘掉速度,才能更快。"
张良深深看了他一眼,"有些事,是难以忘掉的。这里虽然没有你爱看的书,但有一本书,我也颇为喜欢,一见不忘。"他从架上抽出一卷诗经,"你先坐下,我来念给你听。"
张良要念经?!白凤顿时感到头痛,他正想寻机溜走,便被揪到了靠近风口的楼台上。"来,你坐这边。"张良用衣袖扫了扫,席地而坐。铜灯烛火下,手中的竹简一展,上面年代久远而模糊的文字便显现出来。
"这是诗三百,孔子曰,思无邪,"张良微微一笑,"便是说不要想的太多。"
"放心,我不会有什么想法。"白凤看他正襟而坐,自己也挺了挺身。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张良漫声长吟,指节扣着,仰首向天,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寂寥。
"没有了?"白凤听到不是那些枯燥的废话,如歌如诗,竟然也有几分新奇。
"还有一篇,出自《诗经·唐风·绸缪》。"张良看向白凤,神情突然隐现出少见的温柔之色,"我希望你能明白。"
天幕低垂,清风频来,漫天星光明明暗暗,而他的眼神落在白凤身上,"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良人?"白凤轻笑一声,"听起来,这像是在说你自己。"
"那么,这一首或许你会感兴趣。"张良翻过一卷,声调抑扬顿挫,声音清澈如流泉,舒缓而出,。"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正是凤凰交尾,情爱和谐之意。
白凤神情微动,听张良继续往下念,"...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这几句是什么意思?"白凤眉一挑,忍不住问道。"意思是说,高岗之上,梧桐郁郁苍苍,朝阳鸣凤而宛转悠扬。"张良缓声解释,生怕他听不清楚,"凤鸣岐山,而吉光瑞羽,相偕而飞。"
"没想到你还看这种书。"白凤还沉浸其中,"我原以为,你看的东西都很枯燥乏味。"
"你这样认为,是因为我并没有给你看过这些。"张良难得见白凤静静听自己说话的模样,不由倾身向前,凝视着他的眼睛,"我以后可以常常念给你听。"
"真的?"白凤被他靠近,眼光却看着他手中的竹简,"那你再念一遍给我听听。"
"好。"张良微笑着应允,抬头看向广袤的夜空,没有看着书,便脱口念出,"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这些诗句经历了百年沉淀与风霜,在他心里盘桓良久,等待有一天能说出口,而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现在,那个人就在他身畔,烛火摇曳,星光明灭,多少个孤寂的夜晚,他曾经想象过,念出这首诗篇的景象,而今良辰美景,如斯美好。
一篇终了,凤凰之韵犹有余音。张良看向身侧的人,却没有等到反应。靠近去看,风微起,拂动白凤的发丝,他却偏着头,眼睛早已阖上,唇轻轻抿着,显然已进入梦中。
"原来是睡着了。"张良微微一笑,起身将外衣披在白凤身上,手自然地揽上他的腰,将他轻轻横抱起来,以免惊扰美梦。怀里的人身体纤长结实,但却并不重,或许是习练轻功的缘故,抱着并不必费力。
张良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浅浅的气息,白凤的睡颜很是安宁,抿着的唇在迷蒙的夜色中仿佛有着水光,端详了一阵,张良低头,终于轻轻吻上他的唇,相贴的温度留下残存的温柔,仿佛一个稍纵即逝的印记。
无心良夜,自此入骨相思,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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