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离心头猛酸,知道对方只是问一个平常不过的问题,声音却止不住地哑下去,“家啊……”
他苦笑,“这个字好陌生,我也不知道。”
江熙来顿知说错了话,笑容一散,“抱歉,我——”
尤离哪看得下去他这歉疚神情,尽力轻松道:“一个人也是不错的,很自由。”
他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正色道:“那个金玉使,我总看着不顺眼。”
江熙来道:“她说起话来是有些娇柔过了,可也是个标准的美人,你说是不是?”
尤离道:“长老曾说,中原的女子都太文弱,比不上云滇的姑娘泼辣可爱——”
江熙来笑道:“闻说云滇民风与中原不同,可从你身上倒看不出什么来。”
草色从二人身侧缓流,莺啼连连,尤离知他所言的是什么,只道:“我很早就出教,很久没有回去过,那里的风气我未染多少,中原的风气我也不熟。”
他愿意主动解释,“接近生人我就不自在,比如——”
江熙来道:“比如秦川的时候?”
他一笑,“现在可不算生人了。”
对尤离来说,笑都是一件生疏的事情,然心情终被江熙来安抚,解决着路上三三两两的拦路鹰犬,正好给江熙来展示他的刀意。
血染刀锋,是他太熟悉的事情,盈亮的眼睛里淡漠显而易见,青烟散尽,乃现五毒——
横刀缠起,黑雾掩凶,耀烈连舞,一挑身飞,二连穿风残影,三四身转锋翻,跃似飞雀夺怀,暗红蜃气周身沸腾,尽归狂蜂追魂索命。
尚温热的血从刀锋淌下来,抬眸见江熙来一记飞燕逐月的纷乱残影交叠,不过须臾人已收剑落回他身边。
尤离已抹点眼里的冷光,“太白剑法以快制人,果然。”
江熙来笑道:“所以,看真武的剑法我总嫌慢,五毒的身法倒真是迅捷极了。”
他不是没看见尤离取人性命驾轻就熟的样子,也联想着他周身的孤冷气息,料定这人身世颇惨,一个人拼杀江湖养成的性子,实在引人悲怜。
行过凤凰集,街边叫卖声不断,卖包子的小摊那边热气腾腾,看着也很勾人食欲,江熙来停步去买了几个,热乎乎的,递到尤离手里。
尤离盯着看,热度从掌心到心头,江熙来见他不动,忙问:“怎么了?”
尤离道:“没什么,想起还在教内时,受罚到深夜,后厨的老婆婆留了一个包子给我。”
江熙来长眉顿蹙,被他轻然的语气和话里的凄怆怔住,尤离却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似在讲一个很微小的事情,缓缓咬一口,咽下去道:“那真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江熙来不忍,“他们……是不是常欺负你?”
尤离轻蔑一笑,“后来他们打不过我了,就学会安分一些了。”
他似是艳羡,“江少侠的同门一定好极了,在你房里养伤时我也窥知一二。”
江熙来道:“师兄弟们的确……”
他拍拍尤离肩膀,“尤少侠只是运气不好,改日来我太白作客,公孙师兄最好客,定把他的好酒拿出来招待你。”
尤离心情陡然变差了些,径直往前走,“我不爱喝酒,也不喜欢那种冰天雪地的地方。”
江熙来未觉他微小的情绪变化,“那我邀你去襄州,真武的地方,云海重生,可是好景,笑道人师兄最风趣了。”
尤离埋头往前,终知江熙来和他如此的不同。他缺失了那么多东西,身后的江熙来却都有。
纯得像秦川的雪,有执着的剑意,有相亲相爱的同门,有那么澄净的笑,人与人会差得这样远,有人冷如他,有人暖如熙光。
于是叹道:“好啊,再说罢。”
淬剑谷四面环水,一路走得不算艰难,杭州势力纷杂,帝王州分舵旁就有青龙会门下的新月山庄,流沙门也在,打打杀杀必不可免,为省时间,绕点路也是必要的。
还好尤离算半个向导,领着江熙来从一小山头跃下,已能看到淬剑谷的清波。
江熙来道:“尤少侠对杭州很清楚。”
尤离低声道:“我虽辗转多处,杭州却算待得久的地方。”
孔雀本是孤傲性子,不愿与二人多说一句,但闻听坤宫反吟结之名态度就大变。如刀者求割鹿刀,铸将也最向往盛名已久的精巧东西,拿着密钥图纸看罢惊叹不已,立刻跑去炉室动手,倒省了二人口舌。
燕南飞自杭州北门而来,知道江熙来尤离一路上还有风波不断,却依旧来迟一步,流沙门鹰犬埋伏多时,只等密钥出炉,偷袭一击必杀,将孔雀毙命刀下,□□太快,江熙来眼中立燃——
“你们!”
尤离漠然看着那侍女扑在孔雀尸体边,江熙来已出剑,激怒之下剑气更盛,对面的人也本不是他对手,燕南飞盈盈一落,正看凶者倒地。
尤离盯着蔷薇剑,闻听人悲悔——
“我若早些来,孔雀先生便不会……”
真真实实的悲伤,毫不掺假,却也不能挽回已落地的鲜血。
江熙来眉间紧皱,不知求这稀世的铸将打造一把稀世的密钥就能害他丢了性命,悲怆骤袭。
天是如此晴朗,不因这里死了人而阴沉一分,冷漠如尤离眼光。
但他走去试着想安慰太白剑客,刚要开口却见几枚异色烟弹从天边窜起来,正是城门方向。
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然确是五毒中联络之用的东西,呆滞了片刻,不得不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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