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仞想起安山王说过的话,自嘲道:“谁说我命好。”
安国公主:“不,皇族有一句话,叫做‘皇命在我,天命在我’。这便是舍我其谁的王者气度。”
“我不太明白。”
“就是自恋。”
“……懂了。”程千仞笑道:“难道皇族只是比普通人更自恋?”
“小静喜欢吃烤油馍,但她不能在宴会上吃。我不喜欢打仗,但我这辈子都在战斗。皇族嘛,与生俱来,无法选择,你所拥有的一切荣耀、权力、苦难、枷锁,都源于你的血统和姓氏。”
安国公主顿了顿:“或许你现在可以选。”
月色照耀下,飞瀑与潭水冰雪般晶莹,流光溢彩。
她轻声道:“我自成年便驻守东境,只见过你三次。第一次是你出生,父皇大赦天下,他说你是一颗帝星,便召我回皇都,要我见见自己未来效忠、辅佐的对象。第二次是我归京述职,那年你才十岁,与其他皇子同在崇文馆念书,早慧得令人害怕,我才开始相信星象之说。两年半之后,宫里传来你染疾暴毙的消息,但武将无诏令不得入皇都,我便没有回去。第三次,就是在这里,吃烤鱼……你说你什么都不记得,没事,我所知道的也不比你多。父皇意图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程千仞哑口无言,他觉得此时应该安慰对方,却没有立场。
安国公主看出他为难,反过来宽慰他:“这很正常,手里有了军队,就要远离权力中心。我若总是滞留皇都,难免有人动心思,笼络我卷入党争。尤其镇东军,与禁卫军或神武军大不同。父女、姐弟之情,应在国体之后。”
程千仞沉默片刻,问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我在他东征路上出生,他为我起名段暄胜,因为他做梦都想打胜仗。后来他要修南北运河,推行‘居山令’,所有出言反对的人,都被他杀死了。午门断头台血流成河,谁也不能改变他的心意。我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剑,为他排忧解难。运河完工后,便以我的封号命名,叫做‘安国大运河’。”
“等你出生时,天下太平,再没有人反对他,他也开始老了,便讲起宽和、仁义、以德服人的道理。”安国公主笑了笑:“你不该问我,我的偏见不重要。帝王千面,等你见到他,自然就明白了。”
程千仞听对方讲述,脑海中许多设想浮现。关于这具身体原主的过去,他以为他应是局外人,只想着该如何应付特殊身份带来的麻烦。
此刻却心生动摇,凡事必有因果,难道一切真的与我毫无干系吗?
安国公主道:“或许父皇早就等着这一天,你背后站着剑阁和学院,你若恢复身份登基称帝,谁也挑不出错处。关于你的故事流传甚广,市井间传得神乎其神。”
话到此处,再往下说,必然提及朝歌阙,程千仞心情复杂,转动轮椅告辞。
繁星闪烁,晚风拂面,吹来水汽和草木清香。
他看着竹楼窗口的暖黄色烛光,突然有些明白,宁复还为什么觉得这里很好。
就像他与逐流还在南央城小院,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飞瀑之上面对烽火长枪时,程千仞想,若侥幸逃过一劫,要见见朋友们,也要对逐流更好一点。
包容开导弟弟的偏执和小脾气,帮助他与朝歌阙接纳融合,变成完整的人格。不管情况多糟糕复杂,自己作为哥哥,不能没出息的逃避。
吃面、养伤、轮椅换拐杖、双拐换单拐、听宋觉非骂宁复还,日落月升,一天又一天。
程千仞与东家谈剑,与安国公主论道。反思过去每一场战斗,他现在唯独不缺时间。
但剑道瓶颈依然横在那里,安国公主说,还差一点火候。
“以我的境界,已经不足以教你。如果父皇脑子清醒,他可以做到。只怕天意注定你要见他。”
瓶颈不破,便心思不静。他试图攀爬岩壁,屡屡失败。
宋觉非脸色越来越不好,每天给宁复还找事,显然不乐意对方再沾染外界纷扰。
宁复还抽不开身,无法探知谷外消息。
但日子还是一天天过,四人中因此辗转反侧的,似乎只有他一个。
十三天后的晚饭前,程千仞终于忍不住了。
“想想办法吧,我们四个人遇在一起,什么事情做不成?”
宁复还:“比如打麻将?”
程千仞:“不!比如离开这里!”
宁复还同情地看着他:“晚上多吃点。”
“我自己可以上去,但我的真元不够多带一个人。”宁复还望向竹楼二层,“至于我师弟,唉。”
言下之意是宋觉非双腿残废,双目失明,更帮不上忙。
程千仞对安国公主道:“难道你不急吗,你不怕魔族攻破白雪关?徐冉与温乐谋逆穿帮?镇东军损失惨重?”
元帅指向窗外:“你看这万丈飞瀑,水流的冲击力是很强的,会使悬崖日渐坍塌,直到有一天彻底消失。地形变化,沧海桑田,自然造物非人力能及。我们就在潭边吃烤鱼看蝴蝶,静静等待,万事随缘。”
程千仞听得云里雾里:“等多久?”
“大概,一万年?”
程千仞:“我今晚就要走!”
安国公主轻吟咏叹调:“是啊,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程千仞更崩溃了。
宁复还道:“多住一阵吧,修为恢复了再走嘛。”
宋觉非的轮椅声响起,三人默契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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