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小郎君去恶人谷一叙。”
意料之中的答案,真正让云随风奇怪的是,为何偏偏是自己。他是孤儿,从小在华山长大,三个月前方才出师下山。他虽然早就听说过鸩羽公子的恶名,但却与其素未平生、更无仇怨,根本犯不着对方专门布局来对付。是以他又问:“为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曲清商竟是叹了口气,“你也知晓,恶人谷凶山恶水,又多是不事生产的亡命之徒。为保谷中众人生计,不得已辟了一块尸菜田。最近收成不好,我看小郎君细皮嫩肉,定是当花肥的上佳材料……”
云随风听他越说越不对,到最后已成了全然的胡扯。曲清商见他面色不豫,又改口道:“米丽古丽一直修习各类驻颜之术,最近偶得一方,需要四月十二日出生的童男一名。我从昆仑一路走到长安,只遇到小郎君一人,自然要快些动手,免得被旁人抢去——”
这话比刚才更加无稽,云随风却听得一怔——因为他确实是四月十二的生辰。
那日刚巧也是风神飞廉的诞辰,所以师父才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只是他自小便是清淡冷然的性子,没几个熟人,朋友则更少,也不知曲清商是从哪里打听到这种私事。云随风皱眉望向曲清商,想从中看出些许端倪。
除却前一日从露台上跌下时的惊鸿一瞥,这还是云随风第一次认真端详他的脸。曲清商确实长了张端丽面孔,眉梢眼角斜斜上扬,笑起来时狡黠得像只狐狸。
然而若是他没记错,“鸩羽公子”的名号,已经威慑江湖二十余年。可曲清商看起来却至多不过二十四五,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又怎能犯下那桩桩令人胆寒的血案?
这人身上有太多的谜团,说话更是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云随风的眼神愈发审视,曲清商却反而毫不躲闪地对上他的目光,笑嘻嘻地说道:“我会看相,小郎君要不要算上一卦?”
“你说。”
“你我有缘。”
“……什么?”
“红鸾星动,天喜桃花——自然是,姻缘。”
云随风差点捏碎手中的杯子。
他早该知道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却偏偏就是没长记性。云随风寒着脸起身,往屋中被屏风隔开的另一边走去,却听见身后曲清商道:“小郎君最好不要过去。”
云随风充耳不闻,他一点也不想多看这个人一眼,信步绕过屏风,想寻个清静的角落待着。
脚下踩中了一块布料,云随风停步,低下头,蓦地呼吸一窒,不禁倒退两步。
屏风后的地面上躺着一个姑娘,她身上的长裙华美而整洁,广袖和裙裾在地上铺散开来,头上高髻与簪花丝毫不乱,好像只是在此小憩,唯独娇好面容上一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睁着,涣散的瞳孔直愣愣地望着云随风。
云随风倒吸一口凉气,慌忙俯身,伸手摸向她的侧颈。
“有毒哦,小郎君最好别乱摸。”那个人的声音恰恰在此时传来,明明隔着屏风,曲清商却好像能看到他的一举一动。
云随风的手指一颤,停在那姑娘的脸上方几寸处。其实早已心知肚明,又何必自寻苦楚。她的胸口根本没有伏动,也没有鼻息,恐怕早在自己还昏迷不醒的时候,这个姑娘就已然遭遇了曲清商的毒手。
他默默地站起来,脱下外袍,盖在尸体上。
“曲、清、商!”
屏风轰然倒塌,曲清商对这声怒喝没有任何反应,连眉毛都没挑一下,只是打了个哈欠,瞥向屏风后挺立的白衣身影。
“小郎君不听劝,这可没办法。”
云随风跨过被他自己一脚踹翻的屏风,向曲清商大步冲去。就在此时,他们身处的画舫骤然减速,他被一股惯性拋向后方,一时失去平衡,仰面摔去!
曲清商飞身掠来,单手揽住云随风的腰,旋身站稳。窗外一片喧闹,是女人的尖叫,物品被碰翻的声音,与盔甲碰撞的金属脆响。几艘尖头小船中间拉开绳网,将画舫拦在江面中央,许多拿着火把的人奔上甲板,场面一片混乱。火把明灭的光芒里,红底黑边的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神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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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理会哭天抢地的老鸨,一队神策士兵便一股脑地闯进画舫,冲进恩客留宿的回廊。也不过问,便直接踹开屋门,一间一间地搜查开去。
大部分房间里,都有衣不蔽体的姑娘惊叫着缩回床脚,恩客们则骂骂咧咧地穿上裤子;也有正打得火热、在床上纠缠成一团的。眼下这间房间中的两人显然属于后者,其中一个把另一个压在桌上,吻得忘情,听到门被踹开,才喘息着回头——居然是两个男人。
年轻的神策士兵生怕长针眼,厌恶地“呸”了一口,就要关上屋门。却听到身后一声低喝:“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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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策士兵们去而复返,曲清商维持着将云随风的双手反扣在身后的姿势,慢慢支起身子:“军爷,怎么了?”
他扬起那张人畜无害的妍丽面孔,万花谷墨色的外袍松松垮垮搭在肩上,如瀑的黑发散了一背,嘴唇因为亲吻而显得有些红肿,一副潸然欲泣的模样。然而那喝令开门的神策军官却并没有看他,鹰隼般的眼神缓慢而谨慎地将云随风上上下下扫了几遍。
他慢慢抬起手臂,跟随在他身后的神策士兵们迅速奔进屋子,作合围之势:“把这两个人都绑起来,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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