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微微一叹。
那是故去宸妃的旧殿,彼时宸妃荣宠冠绝,宫殿前来往如织繁花似锦。一朝赤焰案起,她提剑自刎当场,血溅五步,连带着这精巧殿阁也荒废无人敢提了。
林家的女儿,自有血气傲骨,无论如何也不肯在这深宫中背负冤屈侮辱摇尾乞怜。
言候对着那宫殿挺直了身子,眼里寒霜尽显:“我如何放下!这血海深仇、无端冤难,让我言某人明知真相而苟且偷生,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得见故人!”他并没有看梅长苏,自顾自沉声道:“上次苏先生所言有理,言某承认。现下太子已顺利监国掌政,赤焰一案必能昭雪,我还有何顾忌!”
梅长苏微微动容,眼前这个身形削瘦却如刀剑般锋利的人,曾在风雪交加中尚慨然长歌,这十数年却只能淡出朝野修道隐忍,收敛尽了羽翅做个众人眼中的糊涂人。那些年光华照五京,独身闯敌营,以为尽心辅佐的君主可开创盛世,如今都成了年少意气的笑话,如何能不心怀凄苦,满心孤愤?
只是纵然如此,他也不希望看这位无比敬重的长辈以身为炬,付诸于火。
梅长苏缓步上前,极轻地道:“言候冒险行事,难道不是因为担心太子近日朝中政事涉军过多,怕陛下疑心太子谋反扣上罪名,故而先下手为强,让陛下失去最后辖制太子的能力么。”
言候猛地回头,定定地盯着梅长苏,声音低沉:“苏先生!不可妄言!”
梅长苏却已经退开两步向他行了个礼,肃容道:“苏某替太子殿下在此,多谢言候仗义相助。”他低声道:“言候放心,太子殿下自会妥善处理这件事,说起来,倒是给了我们一个对阵大渝的理由。”
言候怔愣了片刻,身后大殿的正门一响,萧景琰一身正红色的太子服,缓步走了出来,言候向他点头致意,顿了顿道:“陛下如何?”
梁帝昏迷了三日才醒转,然而身体却差得很了,几乎每日都是昏睡的状态。这药不算致命剧毒,只能让人陷入混沌迷惘之中昏睡几日,言候本意是想让梁帝无力插手赤焰一事,却不想自九安山后梁帝亏损了身体,竟自此一病不起了。
萧景琰沉吟片刻道:“母妃在父皇身边看护,想来是会好起来的。”他看看言候和梅长苏,神色意味深长:“大渝竟派暗探来刺杀父皇,可惜他一早就畏罪自杀,没有能从嘴里挖出其他图谋。我方才已经进去向父皇秉明,父皇十分震怒,吩咐我彻查此事,提防大渝。”
言候身体一震,明白了梅长苏所说的妥善处理什么意思。只怕大渝密探是真的,畏罪自杀也是真的,不过恰好在这个时候将他安个罪名拉出来顶罪,刚好得了一个顺理成章接手军务的理由。
他心中暗暗叹息,这位现在的太子殿下思虑周全一箭双雕,就算自己未曾下药让梁帝昏迷病重,只怕他也能处置妥当。
太子向他拱拱手示意告退,言候向着宸妃旧殿阖上眼,心中有一丝淡淡的欣慰,大梁还是有那么个清明皇子可堪重任,也不负他们这一辈人辛苦挣来的结果。不过他身边的那位少傅苏哲,却让他有那么一丝莫名的熟悉感,这份疑问在他心头盘绕良久,隐隐生成了个可怕念头。
如果那个人还活着,也应该有这般大了。
东宫路长,前几日梁帝那一剑刺得不深,但到底还是见血伤了身体,这几日萧景琰为赤焰案和整军的事忙得昏天黑地,饶是他一向身强体壮,脸色也变得苍白了起来。
梅长苏轻轻扶着他一路绕过石阶长廊跨进内宫,萧景琰挥挥手遣退了了宫人,梅长苏便按着他的肩沉声道:“坐下。”
萧景琰乖乖顺着他的力道坐下了,身前的人俯下身来给他解开繁复的太子礼服,有淡淡的药香从他身上传过来,一时竟有些心猿意马,连鼻子尖都痒了起来。
忽然肩头一痛,梅长苏抹了些药水上去,动作轻缓地揭开浸出血的纱布,萧景琰瞧着他脸色阴沉,有些忐忑地扯了扯他的衣袖:“长苏……我没事。”
梅长苏指尖轻触着剑伤周边的皮肤,亲手细细抹了药上去。这具身体经历惯了风霜雨雪,是漂亮的麦色肌肤,也横贯着几道或深或浅的伤疤,可是此时这道还带着血肉翻卷的伤口横在萧景琰的左肩,却让他心头闷痛郁结,一股火气堆在心头。
他可以任凭自己千疮百孔亦巍然不动,却容不得萧景琰在他面前受一丝伤害。
梅长苏手法很稳健,他曾经在战场上习惯了这样的事,一隔多年也未曾生疏,萧景琰拉过他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亲,眨眨眼道:“其实我很庆幸这道伤——你还记得么?”
梅长苏有些困惑地偏过头想了想,手指隔着纱布摩挲了片刻,恍然大悟。
在他曾经的那具身体上,也有这么一道差不多位置的伤痕。
那是他们第一次并肩作战,林殊擅长枪,每次冲锋便一马当先跑在前方,萧景琰亦是年轻气盛,热血上头便什么也挡不住,二人合力迎敌,一枪一剑进退自如,端得是配合无间。
所以西域蛮人的那道短剑刺过来的时候,萧景琰竟愣了一愣,林殊一把扯过他格挡住,怒吼了一声:“你发什么呆!”
战场的确是刀枪无眼,林殊用惯了长枪,这么近的距离闪身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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