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信这样动不动就引经据典的样子,真是像极了某段时间的苏瞳。
安桐不禁微微恍惚。
自己是什么时候有“离经叛道”的想法的呢……
记忆从来都是环环相扣的,如果试图抹除某一个环节,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成为今天的自己。
安桐回过神来,拿掉萧信手上的书:“达雅,你不是‘放其心’,而是‘退而求其次’。自己想追求的得不到,就努力接受目前的状况,说服自己这就是我能拥有的,其它的都是妄想。”
萧信不做声,转过身去找其它书看:“苏容兄,在安府,我还是有借阅的资格吧。”
安桐道:“达雅,你是在和谁比,觉得一切都晚了?”
萧信的身体僵了僵,整个人都绷直了。过了一会,他重重挥出一拳,但拳头落到书架上时已经完全没有力量可言。应该是下了很大决心,他从牙缝里剔出了几个字:“你说呢。”
安桐:“说这些,我也值了。”
萧信缓缓转过来,眉宇间还有一丝没来得及隐退的y-in霾,讶然:“值了?”
安桐笑笑:“难得见你发火。”
萧信“哎”了一声,叹道:“苏容兄。”
安桐倒也不喜欢说教,只是这些年萧信心中一直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安桐想帮一帮他。刚才那话算是在他心里植入了一颗种子,萧信难过一天,种子就扎根一分。迟早有一天萧信能想通,他还年轻,还能去试一试得到自己想要的。
让萧信缓了一会儿,安桐道:“你的学生,个个都和你一个样。”萧信踏一步,就走出一个“礼”,说句话,就讲出一个“理”。这两个字让他自己拘谨,正当年少的私塾学生们也跟着拘谨,甚至有些老气横秋。
萧信吸了口气,正要说话,有人敲响了书房的门。
宋婵:“阿桐……娘做了几套棉衣,让我给你送过来。”
安桐道:“放我的卧房就行了。”
外面没声音,安桐和萧信都以为宋婵已经走了,但门缝里消失的衣摆又帖了回来,紧接着是三次很文静的敲门声:“阿桐,这几个月你都没回过卧房的。”
安大公子被安老爷软禁似的囚在书房,吃饭睡觉都没有挪过地方,卧房怕是已经积了几寸灰。
安桐打开门,把冻红了脸的宋婵让进来。他接过宋婵拿过来的衣服,将桌上的暖炉给她。
安桐:“谢谢你了。”
宋婵捂了捂暖炉,“嗯”了一声。适时一阵凉风吹过,她打了个哆嗦,手上没有拿稳的暖炉眼见着就要打翻。盖子已经倾斜了,滑到暖炉边缘的是冒着红星的炭。
一旁的萧信连忙扶了一把,稳住暖炉的同时把宋婵冰凉的手也捧住了。萧信和宋婵两人皆是一颤,各自往后错了一步。
宋婵放回暖炉,避开萧信带着灼烫温度的视线:“阿桐,我先走了。”
安桐点点头,关好门。
萧信愣愣站在门口,看安桐一件接一件把那些衣服拆开。
衣服上的绣纹虽然细致,但远远没到纯熟的地步,某些地方存在安桐这个男子也能发现的瑕疵。安通特意把衣服的衬里翻开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安曹氏习惯性绣上的图案。衣服不是安曹氏而是宋婵制的。
安桐折好了衣服,萧信还站在方才的地方。
“达雅?”
萧信好像吓了一跳:“嗯?”
“你只是摸了人家的手,不是看了人家洗……”
“苏容!”
安桐不逗他了,收回最后一个字,坐下来思考该把宋婵的衣服放在哪里。
萧信踌躇道:“苏容。”
“怎么了?”
“女孩子是……”萧信吞了口唾沫,“女孩子是耽搁不起的。”
安桐:“这冬天过了,就是春天。”
“冬天过了……就是春天?”
安义说过,明年春闱一过,就举办安桐和宋婵的婚礼。完整和睦的家是安桐从前求之不得的东西,他也许没有再次违逆父亲的勇气。
他不是苏瞳。
他不是苏瞳……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苏瞳的话,就有可能……渐渐可以接受像其他人一样娶妻生子。
安桐道:“冬天过了,就是春天,就是我和宋婵的婚礼。”
萧信低下头,捧起暖炉,仿佛上面还残留有女孩手上沁凉的温度似的,他下意识摩挲暖炉上凹凸不平的刻纹。
第九章
玉色的石桥跨在粼粼的忘川河上,前后两端漫长的阶梯伸入黑暗,被渐浓的雾气笼罩,为形形色色的“人”指向不同的维度。广袤的空间里,除了无尽的、苍白的黑色与未知,只有一河、一桥,兀自守候了千万年。
石桥发着微弱的荧光,衬得过往的行人森冷隐晦。桥上有洒脱畅快的脚步声,也有不舍不忘的哭声和告别声。
桥上放置着一口坐在幽幽火光上的铁锅,巨大的勺子在锅中难言其状的汤水中自行搅动着,倒是把品相不佳的汤搅出一股勾人的香味。桥是单向的,经过的人取一碗汤,饮下,扫却无谓的芜杂回忆,踏入轮回再世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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