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暮色昏黄,月影初上。束龙帮内实在没有什么能被称作“风雅”的地方,阮霁被一个小弟领着登上寨内最高的窑洞顶时,江九秋正背对着他看着满天橙黄色的云霞和远野尽头落了一半的金色夕阳。
天与地皆陷在橙黄昏色的氤氲中,分不清边界,江九秋的身影被夕阳的余晖笼罩着,仿佛度了一层金边,将晚时分微凉的裹挟着砂砾的风拂起他的衣襟和他的发……
听到身后的声音,江九秋转过身来。
没有面具。
虽然难掩江湖磨砺的粗犷沧桑,他端正立体的五官却依旧被风霜雕刻成一张坚毅沉睿、硬朗洒俊的脸,夕阳给他的脸投下一半阴影。
阮霁第一次看到这张脸时,最大的感受是,那双让人看不透的眼睛,以往有面具抢视线遮倒也不觉得,如今整张脸显出来更衬得那双眸子,好似是森林深处的荒废的古井水,太过晦涩深邃,仿佛能吞人魂魄,好似能让人一个不留神就跌进那井中碎尸万段。
江九秋将小弟都打发下去。阮霁一上来就注意到了那桌宴席与桌子四周摆满了的酒坛子。
江九秋走过来坐下,看了还干站着的阮霁一眼:
“就喜欢站着?”
阮霁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他对面坐下了。两人都没有动筷子,两人也仿佛都不知如何开口。
江九秋一个人拿起脚边的一坛酒,拔了封,咕嘟咕嘟先灌了下去。喝完后又拿起了一坛,还是以那日给阮霁药酒一样的动作,把酒往他眼前一递,也不说话。
阮霁又想了想,伸手接过,却不喝,放在桌上,手却没有拿开还按在酒坛上。
“看你这么细皮嫩肉、手无缚鸡之力,却也参过军?”
江九秋忽然开口打破了两人间的寂静,他问的直白明确并无多话,因为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几乎一生戎马,除了在军中相识,不太会有别的可能,倒不如直接这么试上一试。
说完他又从地上拿起一坛酒,开了封,却也没有再喝,放在石桌上发出沉钝的一声。
“看你这个土匪头子无恶不作、丧尽天良,却也参过军?”
阮霁直视着眼前方才与他打成平手的男人,他也已做出和江九秋一样的思忖,他知道自己亦不必多说。
“呵。”江九秋嘴角微挑轻笑一声,毫不避讳的看回阮霁,阮霁实在看不懂那双眼睛里涟漪的意味,闪避开,江九秋接着道,
“江九秋,无字。成化四年小南疆王借名叛乱,我和我的兄弟们一起从骁骑营调入派往镇压的先锋部队,我从骁骑校升任副队长。”
说完江九秋拿起桌上的酒坛喝了一口,边喝边看向阮霁仿佛做了个示意请的动作。
阮霁抿了下唇,纤长玉润的手摩挲着酒坛外沿:
“阮霁。成化四年,我第二次科举落第,郁郁不得志时,归乡途中遇人征兵,正苦报国无门,未加思索,当即报名投军,不过军中一无名小卒耳。”
说完试探性的看回向江九秋,江九秋喝了一口酒,才又开口:
“我担任副队长,却还有个正队长,参军来头一回低同级人一头,编队里又几乎都是我原来的自家兄弟,我自然不服。虽然他是真心待我们,甚至连他的武艺都愿倾囊相授,我却鼓动兄弟们没少给那人找麻烦。”
暮间荒野里来的微风吹过江九秋的鬓角又吹过阮霁的耳畔,阮霁仿佛从这风中听到了江九秋的叹息,阮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我们是先锋部队,到南疆的第一场仗,我们突袭被困,那人明明已经带大部队突围了出去,却为了我和被困的兄弟们违抗军令返回拼死保全。”他像是随口般插了句,
“你那傻劲倒是和他如出一辙。
那一战我们损失惨重,他更是违抗军令,贬谪是逃不过了。贬谪令下来的前几天,他知道自己要走,非说看我有习武天分,强拉着我把一身武艺经验倾囊相授,说要让我好好保护兄弟们。呵。”
江九秋仰起头来看天色,橘黄色的云团慢慢暗淡消散了,四周夜色却越来越浓,寨子里零星的燃起了火簇,阮霁的声音好像这些火簇一样在夜色中幽微的亮起来:
“我第一次行军打仗,只被编入了后勤部队,因为身量弱小他们也看不惯我文人气重,一路上总是被老兵欺辱。快要走到战场时,忽然调来一个新队长,看我年龄小,对我颇为照顾。有次他见到老兵们欺负我,便私下里找到我,非说看我骨骼清奇,问我愿不愿学武艺。”
也许是因为晚间的天候太过舒适,阮霁说着说着竟也有种想灌口酒的yù_wàng。
“岳川柏。”
二人异口同声的说出了这个名字,说完后又同时眼睛一亮。
“所以你和我这个‘无恶不作、丧尽天良’的土匪头子还可以算是师兄弟喽,官老爷?”
江九秋冲阮霁挑眉笑笑。
阮霁看着眼前人的眉目舒展开,嘴角扯出一个调笑的斜度,将腹诽的话忍住了,一会后却又犹豫的张口:
“那你……又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
江九秋觉得阮霁此刻的眼神中有真切的关怀和关心,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可知,那场仗结束后,岳川柏如何?”
阮霁不明白他的答非所问,却还是道:
“战后一别,无缘再见,颇为遗憾。临别时我还与他赠言‘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他那般的人物,想必走到哪里都能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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