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雨水脏。
低头,闭眼睛。
热水淋头,毛茸茸的一蓬头发就这样软软地塌了下去,腻在掌心里,和肥皂难分难舍。阿诚顺从地闭着眼睛,睫毛上都是水。热气里没戴眼镜,只望见他的轮廓,和少年时一样的轮廓。
水很暖,他的头顶也是。打出的泡沫带着好闻的肥皂味,如同一件干净的旧衣服,深深地吸一口气,满是水汽和阳光。
于是矮下身,隔着热水,吻他闭着的眼睛。
这个吻长得让阿诚喘不过气来。
抹了一把脸,顶着头顶残存的泡沫,把明楼抵在墙上。瓷砖凉,身体却热。身体再热,热不过阿诚的嘴唇。
你作弄我。
我喜欢你。
如同一个紧箍咒,每说一次,就嵌进血肉三分。
我抱着你这样紧,你现下能体会这句话拴得我多紧么?
热水在他们的两侧,却无法挤入紧紧相贴的胸口间。
我在吻你,你知道么?我的心脏跳动在你的旁边,你知道么?我在这儿呀,我一直都在这儿呀。
贴得这样近。明楼的眼睛离他这样近。
他喜欢看他静水无波的双目,喜欢他镇定的样子,喜欢他指挥全局,运筹帷幄的神情,但那样子谁都看得见,谁都信得过。他坐在那里,大家心里都有定海针,按着他的布置做下去,然后告诉他,事成了。
可他更喜欢谁也瞧不见的明楼。惊慌失措的,气急败坏的,不完美不强大的那个明楼。
我一直在这儿呀。你可以告诉我,可以叫我分担,可以松一口气,可以紧张,可以矛盾,也可以痛苦,但请告诉我。并且只告诉我。
“你有话说。”隔着水汽,明楼似笑似叹地开了口。
“你能瞒天下所有人,可瞒不过我,也不当瞒我。”
“你说的是——闭眼。”明楼把他头顶的浮沫冲掉,叹了一口气,“自今日起,上海乃至中国,都不再有证券业了。上海也不再是远东第一金融中心。等到再次开放,却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物价起伏,货币贬值,都是这些空头捣的鬼,难道放任他们么?”
“凡事都不应做到两极。”明楼递了一条毛巾给他,“出动暴力手段直接拿下证券交易所,是成本最低,收效最好的方法,计划也是我们商量着定的,我没什么反对意见。只是很多东西,我担心推翻总比重建来得容易——如果能重建的话。”
“或许不需要重建?”
“一切都是或许。”
“不确定性才是迷人之处。”
“这样的迷人或许意味着会走一段弯路。一个国家走一段弯路,就是很多人的一辈子。”
“在路还没走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弯路,但不应因此裹足不前。我做过这样的决定,你也做了这样的决定,既然决定了,是黑是白,一起走下去就知道了。”
他说这话时,赤裸的湿漉漉的身体裹着毛巾,矫健的身姿如同一尊神祇俊美的雕像。
“好吧,我的玛尔斯。”明楼笑了,“一起去战场吧。”
战事从11月25日正式打响。
上海、北京、武汉、天津等城市的国营贸易公司,大量开始抛售之前秘密囤积的纱布。一日之间,沪上各大投机商竞相吞入,日拆利率节节攀高。
诱敌深入之后,当迎头痛击。
所有国营企业存款立即划入国有银行,严禁向私有银行和私有资本贷款拆借。工厂必须照常生产,工人工资不得拖欠。
同时,之前埋下的税务人员开始加紧催收税金,一日3的滞纳金叫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数拳齐出,拳拳到肉。沪上棉纱价格一落千丈,一日之内跌去一半。二十年来未曾失手的棉纱投机,终于就此败北。
明家大门紧锁,任旧时叔伯朋友在门口怎样苦苦哀求也不开门,阿诚索性拉了窗帘。日光透过缝隙在地上划了一道晃眼的光线,明楼只盯着那道光线逐渐从地毯这一头移到另一头。
“都走了?”
“走了。”
“多看几眼吧,有些人或许你再也不会见到了。”
“香港还是南洋?”
“逃得掉的去哪儿都好,逃不掉的,怕是祸及妻子了。”
“商人逐利,本无可厚非,可人心不足蛇吞象,若不是他们自己借了高利贷投机,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是,我只是想起早年他们与大姐还是一起坐在商会里的,有些感慨罢了。”明楼站起来,“说起来,明台是这个礼拜到上海么?”
“是。”阿诚笑了,“跟华中抢运的存粮一起到。”
“终于有点过年的气氛了。”
明家的大宅许多年没有这样热闹过。
为了欢迎大小姐回明家,明楼和阿诚还特地在院子里树了一个新秋千,正对着小池塘。
明慧第一次回明家,哪儿都好奇。虽然被母亲拉住,规规矩矩给两位伯伯行礼,眼睛早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长得比爸爸妈妈都漂亮,也比你爸爸小时候乖巧得多。”明楼装模作样地下了考语,结果被阿诚敲了一下。
“尽说些花头,人家这么乖,也不晓得给点实惠。”阿诚笑道。
“实惠有的呀,早准备好了。”明楼瞪了他一眼,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红包来,“这是你大伯伯给你的,跟你二伯伯没关系,自己买好吃的好玩的,别给你爸爸骗去了。”
明慧看了一眼锦云,又看了一眼明台,缩着手躲到锦云的身后,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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