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在身,”明楼嗤笑,满脸的不屑,转头去看向明台。
明台从乍见到明楼的震惊之中恢复了过来,挣扎着,挺直着脊背跪在明楼的面前,“大哥,对不起。”
“对不起?”明楼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无端地让人心惊,“我们家的小少爷,也知道说对不起了?明家养你二十余年,你到头来,想做什么?你想要谁的命?你是想要了我的命还是要了长姐的命!”
明楼是暴怒的,他这通愤怒,很久之前就该发泄出来了。
上海站的全军覆没,明诚明台违背他的命令,明台和锦云拒不撤离,锦云自投罗网牺牲,王天风遗孀出事,鸱鸮叛变,近半年来从来没有停止过的清洗和翻旧账,四面八方的压力。
撇去他身上所有的伪装不谈,他还是一个经济学家,是一个掌握一方经济大权的人,他却日日在无间道的不归之路上沉沦,进退维谷,他甚至不能尽一个经济学者的本分——
他毋宁人民百姓过得好一些,白米面粉的价格再降一些。
统统都是徒劳。
他像是一个跳梁小丑,指着一座大山,说要徒手推翻它。
明诚只能看见明楼的侧脸。
明楼憔悴了很多,也消瘦了很多,哪怕仍旧穿着名贵的大衣,考究的西装,精致的领带,明诚却无端端地从其中看出一点儿疲惫和无可奈何来。
原来就算是明楼,也不能永远从容。
明楼旁若无人,双眼里,表面是恨铁不成钢的刀锋,深处里,明台知道,那是不能见底的痛苦的泥沼。
他又让自己的哥哥伤心了,那么疼自己的哥哥啊。
“你说啊,”明楼看着明台,“你想做英雄了?你现在想做英雄了?当年阿诚费尽心思把你从76号救出来,你就这么回报他,还是你觉得这样特别对得起我?当年还不如让你死了,好歹算是报国,如今算是什么?算是什么!”
明台终于颓然地坐在了地上,“我算什么!我也想知道我算什么!我是为了报国,我是为了报国才走上这条路的啊!”
他嘶哑着嗓子,一点点地翻开旧日的疮疤,“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唯独我活着,时至今日,我才知道,死在那几年了,才是真的好,哪怕没有人记得我的名字,没有人知道我,起码,起码我是殉国的……”
明诚默然而立。
所有人都默然而立。
想要成为殉国的英雄,如今却困入同室操戈的死局。
明楼猛地将手中的公文包摔在了地上,“明台自二十岁进军统,所有的资料,都在这里。”
范琢让手下捡起公文包,一叠叠文件被拿了出来。
“他的所有履历我都能作假,”明楼直言,一步上前,将许多的文件摔了一地,“唯有一样,是没有经过我的手的。”
最底下那个绝密档案袋。
范琢已经看见了上面的印章,正欲解开,却被明楼抽走了,对方眼风如刀,“你觉得就凭你,有资格看?”
范琢被噎住了。
“李副官长,您看戏,也看够了吧。”明楼冷声道。
众人具是一惊。
李宇清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身后却跟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孩子,一身考究的小西装,量身剪裁的风衣。
“明先生言重,我是怕你们一时激动,走火了,吓着了孩子。”李宇清挂着程式化的笑容,摘了手套,伸手去牵那个孩子。
孩子从李宇清的身后走到了前方。
王平。
明诚没有见过,明台也没有见过,所有人,除了明楼和李宇清,都是一头雾水。
旋而明诚突然想起了什么,继而明台看着孩子的眉眼,一瞬之间,如巨石入海,溅起了巨浪,所有故人的影像都闪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李宇清从明楼的手里接过了档案袋,却不急着打开,而是走到了方步亭的面前,深深鞠了一躬,“今日真是不该如此打扰方行长。”
“说不上打扰,”方步亭冷声冷脸,“李副官长若是能说了算,就替我转告李副总统一声,总不能让我卖命,又让我断子绝孙吧。”
“方行长哪里话,”李宇清在官场之中从来都是左右逢源,“您也不是替我们李副总统卖命的不是?”
明台却从喉咙深处,发出了野兽一般的一声悲怆至极的哽咽低鸣。
他膝行了几步,挪到了王平的面前,“你……你是……”
所有人都看着明台的举动。
明台旁若无人,受尽酷刑也未曾低头的他,突然间,泪水如溃堤一样汹涌而下,“你是……你是……”
“我叫王平。”王平见过明台的照片了,也不躲,也不上前,只是站在原地。
对了,全都对了。
明台颤抖着手想去拉王平。
他浑身血迹,王平想起了母亲惨死的那一幕,莫名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明台抓了个空。
他终于放弃了,一米八多的一个大男人,跪在地上痛哭失声。
“老师啊……老师啊……”明台先是低声地呢喃着,转而很快就变成了嘶吼,“老师啊……”他双眼通红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对不起……对不起……”
他此生最愧疚的人,不是殉国的郭骑云,也不是替他而死的于曼丽和程锦云,也不是一而再再而三欺骗的长姐长兄,而是王天风。
一个改变了他的命运,把他带进了苦难的深渊,又托向黎明的人,教会他了家国大义,又用生命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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