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这尊令人敬畏的大佛堪堪只睁了一只眼睛,沉沉道来:“说说,苏雪丫头你是如何打通关窍的?”
“还望祖母赎罪,孙儿也是困于宫墙之内,插翅难飞,而唯一能与孙儿说得上话之人也就是伴读青松。苏青松与孙儿自一处长大,万事瞒不住他。而这金蝉脱壳的一计也是青松与其小妹商量的,孙儿当真只知有其事,不知事其细。”
太后口中的语气不容置疑,太子这话只当信个五成,倒不打算揪住这点不放,右手捻着佩戴已久的佛珠,一颗颗菩提子如同沾了人气儿,通体圆润发亮。“哀家今日不追究,算是给你个赏。但你这步棋走得过于奇险,况且苏雪丫头当夜也吐了个干净,将她大哥教的几句话说给哀家听。只是你算错一步,苏雪丫头并非不懂凭字断命,那郡主果真是个贵妻命格,一旦成婚,夫君飞黄腾达不在话下,三皇子如今势微,必定为患。眼下的局你可想过如何解?”
太子拱手一笑,眉目像足了心思缜密的赵皇后,劝说道:“皇祖母安心便是,这郡主自然不会给三皇兄白占了好处。不仅如此,恐怕三皇兄在宫中的日子也过不久了。擒贼先擒王是没错,可杂兵将相碍眼过多,也须一个个拔了去。”
晚间皇太后执意留太子用膳,祁谟不敢推脱,足足用了一顿佳肴。等回了太子殿早已过了掌灯时分,月华胧雾气,一时宛如仙境。还未进正殿祁谟一眼认出了跟着小福子的几名亲命,眉头顿时舒展几分,怕是往后时时将小奴才拴在身边才能安心。哪怕他已安排了人手护着,祁谟每每忆起小福子上一世命运坎坷,那心酸便叫他不舍得让他再吃一点儿苦头,受一丁点儿的委屈。
“孤那小福子跑何处去了?”祁谟进了寝殿没见着人,将白如绵雪的狐裘大氅交于玉儿,赶忙问道。
“禀殿下,廖公公回来就往园子里去了,跑得一阵风儿一般。奴婢叫人跟着也被廖公公拦了回来,说什么都不肯。玉儿就问可是有什么不愿叫旁人看的玩意儿想藏起来,说来也是有趣儿呢。”玉儿近来出落得愈加水灵,算是应验赵皇后眼光独到,福了个千儿答道:“奴婢一问完,廖公公的小脸儿就赤红赤红的,也不知这样冷跑园子里能做什么。”
“啧!他要胡闹你就随他胡闹?亏你年长两岁,竟不晓得拦着些?”祁谟一急便将大氅拿了回来,一抖披上就往外去,玉儿见殿下恼了急急跟上,又被祁谟劝说回去:“外头下着雪,女儿家跟着作甚!大冬天的冻坏了怎么嫁人!往后记得千万看住了他,再要乱跑就将人捆了扔在孤那寝殿里!”
园子各处覆上白雪,树挂尖尖锥,草木珊瑚花。冰意从脚底蔓延上来,寒气竟吸住小腿了,当真是大寒过后的年初雪。祁谟吐着白气,紧了紧雪白大氅,往园子深处又探几步,急急声道:“不许藏了!再不出来孤当真要狠狠治你!”
廖晓拂当真是没藏,只是殿下给他做了水天一色的披风,那料子太过纯粹,融进雪景一时分辨不出,除了头上浓墨似的官帽。这下听见太子的声音倒是欢喜极了,赶忙应道:“殿下可是寻我?奴才在这处,殿下先别过来!”
什么过来别过来,还当自己有多大本事!拦得住太子不成?祁谟朝响动源头横了一眼,眼风如刀,径直踩进雪中踏去,喝道:“此处雪堆如山,你当真是将孤的吩咐作耳旁风!若就这般贪恋玩雪,孤今晚就治你在这雪里站上一个时辰!”
“殿下别、别过来!”廖晓拂也急道,眼瞧还差上一点儿就圆满了,只听那边踏雪而来的脚步声一下比一下沉重有力,想来太子也是急了,步子迈得极大。忽而身后一声唤,廖晓拂也无法再瞒,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
一尊半人大小的小雪佛立在祁谟眼前,圆圆的头顶想必将雪压得极其密实,都冻成薄薄一层晶莹剔透的壳子了。白玉般的小佛矗立在太子殿的花园之中,宛如天成,毫不逊色于奇石垂柳百草香,圆滚滚的下盘稳如磐石,必定也是拍了不少雪片才筑得浑圆饱满。雪团子一样的小佛旁立着一个雪团子似的人,和雪佛一样样的眉目和善,元宝小口弯弯翘,一笑绵绵,化开太子浑身的戾气。
小福子被殿下喝得噤了声儿,呆了半晌见太子也不言语,便直着跪下给主子叩首道:“前月小福子粗心,竟将殿下腊月初四的生辰错过,来不及准备了,只好冒冒失失给殿下堆个小佛算是将功赎罪。奴才廖小福愿太子千岁,年年康健顺遂,岁岁乐享无忧!一祝殿下大顺,新愁得解旧忧散,二祝殿下大悦,快意恩仇莫白头,三……三祝……三祝殿下大喜,愿殿下往后能得着一知己,春风满面思红豆……”
这话都说了,还是廖晓拂翻了几本诗经硬凑出来的,也不知说得合不合殿下心意,总归都是好听的。可说了也不见太子心悦,立在前头也不唤他免礼谢恩。莫非自己说错了话,将殿下惹恼了?
廖晓拂寻思用不用歪起小脖儿偷瞥瞥,就只觉得身子一轻竟被殿下拦腰拉起,足尖极尽腾空了。
“殿下?”小福子唤道,还想着过会儿把觅儿姑娘的事报一报。只听殿下舌绽春雷,怒极了斥声训道:“还不跟孤回宫!手刚给你医好,今日要将双足冻废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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