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都有流放者的局促。
班长揽着王德权的肩膀,跟大家说:“这是我们班当年的老大哥,人总是够仗义,虽然高三的下半学期没有与我们一起奋斗,但也依旧是我们班的一份子。”
接着班长又说了说王德权在小城工厂倒闭之后的境遇,郑艺这才知道王德权在那艰难的阶段几乎什么都干过,他干过修理工、沿街卖过冰棍儿还挨家挨户推销过日用品,直到这几年做了点儿真正意义上的小生意,生活渐渐有了起色。
郑艺这时才恍惚想到下岗潮时期的人们的境遇,有些人是大鹏为了展翅而用尖喙啄下的残羽,有些人是轮船为了轻渡江河抛下的物件,有些人是洪流中被滚滚巨轮碾碎的沙尘。而他坐在象牙塔里说着想和王德权一起隐居山林。
王德权倒也不在意自己这十几年被凝练成寥寥数语,笑得坦荡,像是一个在黑泥里摸爬滚打的幸存者。
大家似乎也知道郑艺与王德权是发小儿,于是就把王德全安排到郑艺身边。
忽然有人提到王德权的女儿今年以挺不错的成绩考上了h大,于是大家鼓掌欢呼。只有郑艺脸色变了又变,心中突然浮起当年望着“悬崖”流泪的愤怒。
吃饭期间,郑艺都默默不发一语,有人说他还是个“钻石王老五”的时候,他就抬起头勉强笑笑。王德权侧过头望了望他,发现他神色自如,脸上并没有曾经那种动不动就浮起的绯色,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饭后,王德权逢人便热络,奉烟时候的神情在郑艺看来总是有几分谄媚。轻视之余,郑艺想着,这帮同学各个过得都比他要好。
之后,王德权拿着女儿淘汰了的数码相机对着同学们拍了几张,似乎总是有意无意把不苟言笑的郑艺拍进框框里。
过了一会儿,王德权停下手里按快门的动作,又忍不住望向郑艺。
如今的郑艺早就脱去了当初的稚气,大概是没有组成家庭的缘故,面貌上鲜有时光的印记。他西装革履的静坐在那里,看起来英俊儒雅。
王德权犹豫了很久,最终凑上前和郑艺寒暄。郑艺摸出一个扁平的金属盒,问王德权要不要烟。
王德权摇了摇头,说:“不,我自己不抽。早就戒了,我女儿不喜欢我抽烟。你也少点两根儿,对身体不好。”
郑艺低笑一声,问:“爱人现在怎么样?你们过得好吗?”
王德权一愣,说:“爱……爱人?我没结婚,我家王小忆是山东老家的远房亲戚过继给我的,说是当时超生了,看到是女孩不想要,就到处送人。我觉得可怜,就要了养着。她是块儿学习的料,脑袋灵光,像你一样。”
郑艺心脏骤然一紧,他问:“哪个艺?”
“回忆的忆。”
郑艺忽然又笑了,释然的笑。
第二日,老同学们约好下午一起去当年小城的高中,见见当年的师长,顺便缅怀一下旧时光。
郑艺上午在书房时接到了个电话,是个年轻的档案馆工作人员。郑艺当年的母校与另外一所高校合并,当年基金会的捐助信息被归置到杂物中,郑艺这些年都在拜托相关人员替自己查找当初一对一资助自己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恩人,哪怕对方不求自己回报,他也想去当面拜访一下。
“郑老师,您好。我们最近清理旧物的时候发现了当时的资助信息,资助人是王……王德权。哎呀,下面备注上写着他当初要求保密的……郑老师?郑老师?您还在听吗?”
下午,郑艺来得稍晚,眼睛微微发红,别人问怎么了,他就说是隐形眼镜没有摘好。郑艺上了大巴,最后坐到王德权身旁。
老同学们似乎兴致很高,一路上有唱歌也有吟诗的。
王德权望着窗外,看着窗外飞驰的公路和景色。日新月异,人变,时代也一直在变。所有巨变的缺口都会出现新的人将其填满,追得上的是幸存者,追不上的可能就没什么机会说话了。
郑艺忽然出声,他问:“为什么?”
王德权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不希望你的脚下有泥巴。”
郑艺又想起那个梦一样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和王德权年纪都还小,院儿内正在重新整饬,石板都被掀起,下面黑朽的泥土裸露出来,暂只留下用来过路的一道砖路。暴雨之后,黑泥泛起,王德权刚从楼道里冲出来就滑了一跤。
过了一会儿,腿短年纪小的郑艺探出头往外看。
王德权顾不得擦身上脏兮兮的泥巴,把郑艺抱到那条砖路上,让他不要乱动。
王德全说:“大艺,我走有泥巴这边儿,你走这条路。”
这时,鸽群朝向天空飞涌而起,头顶回响的是渐聚渐散的鸽哨声。而有一只沾着黑泥巴的手包覆着他小小的手。
郑艺忽觉鼻腔涌起酸意。他说——
“可真傻。”
我和你。
——完——
《黑泥巴》番外
《1号肉》
同学聚会之后,郑艺主动提出想去王德权家坐坐。明说是做客,实际却是想要了解一下王德权的近况。
王德权一时支支吾吾,最后才局促的询问再过几日行不行。
郑艺以为是王德权女儿近期放假回家住,所以不太方便。思考片刻,就答应三日后见。
在这几天里,王德权将整个家彻底打扫了一边,甚至连洗手间的瓷砖缝隙都用钢丝球细细刷过。仿佛这间陋室不发光就不配让郑艺落脚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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