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便有不长眼的人前来献殷勤,郑坤看着眼前市舶司家的小姐,二八出头正是最好的年华,蛾眉螓首,肤若凝脂唇如点朱,晃眼一看,就好似当年初见的温婉静立含笑看着他,连那身衣裳都绣着她喜爱的花式。
那日,市舶司家的千金与向来冷情的郑相国相谈甚欢,几近黄昏才有相国大人亲自送回了府,她满面娇羞而又骄傲的踏进家门,不像回家,倒像是嫁得了金龟婿风光回门。
流言蜚语还来不及传遍京城,那位小姐也只做了一夜美梦,再醒来便是市舶司收受贿赂暗增商税锒铛入狱,府邸被超,一干家眷狼狈离京再无音讯。
皇帝下的旨赐的罪,却像看笑话一样看着,对身边大太监道:“谁没有几处逆鳞,只是郑相国这逆鳞似乎藏得太好,害的人家献错殷勤反遭横祸。”
江南温柔的夜色下,一个长眉的老头驾着马车,后头还追着个老头,破锣一般的嗓子响彻街头,“停下停下!你这把年纪了还瞎折腾个什么劲哟!”
长眉老头冷哼一声,一挥鞭道:“他们不是千方百计想让引小宝现身吗?我这不就如了他们的愿,也可以让小宝找到他娘了!”
后头追着的老头跑不动了,蹲下来拍着腿恨恨道:“不过是个白捡的徒弟,你倒是上心得很!老不死的臭顽固!!”
长眉老头不搭理他,又抽一鞭,马车“咕哝咕哝”的向北方驶去。
温婉下葬近一月后的清晨,守城的士兵一开城门便看见门外血红的漆木棺材,大骂一声晦气,挑起长枪要去探个究竟,走近一看,发现那棺材竟没有盖上棺材盖子,里面躺着一名身着素衣的俊美男子,面色红润仿佛中醒来,士兵认出了这张脸,慌忙伸出手指在他鼻尖试探后膝盖一软直直跪了下去,“快来人!!!”
年轻的天子在大殿之上接受百官朝拜,却忽然觉得心口被重重一击,有些喘不过气来,猛然抬头,只见大殿之外黑云密布,漫天沉郁的乌云仿佛要压垮这依然动荡不安的朝廷,又好像是压在自己心口上,阴沉绝望蔓延开来,晦涩压抑。
百官正在争论该如何处理觐州灾情。觐州三年前遭遇了一场地震,后又出了疫病,若是当时能处理得当,也不用到如今成了满朝文武一块心病,大国地图上狰狞的伤口。
当年先皇被觐州接二两三的天灾人祸扰的不得清净,最后下令封锁觐州,只进不出,周围州县不得收留觐州灾民,导致原本就遭受地震又疫病横行的觐州明明处在大国之中却被孤立,灾情越发严重,拖到如今,觐州之内遍地尸骨,飞进一只苍蝇都会被抢夺分食,新皇曾经派去赈灾队伍,结果还未到城门就被已然疯魔的灾民围堵在了郊外,灾民们已经麻木无知,看到活物死物都往嘴里塞,明明一个个都骨瘦如柴却让轻甲的军队丢盔弃甲狼狈而退。
再派轻功绝顶的暗探进城探看,却只看到屋舍坍塌倾毁,几处地面巨大的裂痕里填满了尸骨,灾民们犹如地狱饿鬼四处游荡,双目呆滞肤色如同黑铁,似乎人人都染有疫病,皮肤溃烂生斑。大街之上胡同巷尾,随时都可以看到某人突然发难扑倒身边的人疯狂啃咬,路人见状也一哄而上,不多时,就只剩一具尸骨,皮肉无存。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对待溃烂的伤口,只能削去皮肉重新生肌,有人提出引火烧城,却被指责泯灭人性令人心寒,若要进城救助,却又难以实现,百官犹自争论,无人发现郑相国与皇帝在这种时候的沉默。
这几日郑坤的手经常莫名颤抖,有时是在写奏折,有时是在喝茶,有时是在睡梦中突然惊醒发现双手抖得不能自已,就好像有不知名的悲戚之情躲在心底,十指连心,惊惶不已。
特别是每当听到想到“觐州”一词的时候,他只能死死扣住双手,不让人察觉他的异常,若非袖子宽大,恐怕整条手臂都会抖如糠筛,他有时会不禁想,自己或许真的老了。
而今日却十分反常,双手不但没有颤抖,反而僵硬冰冷的好像沁入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气,直直传进心里。
“原来是我的孩子回来了。”看到报丧的大太监冲进大殿的时候,郑坤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朱红的棺材就停放在大殿之外,就在很久以前温婉日日来给他送点心时所站的地方,被偌大的殿门框在其中,显得孤寂可怜。
郑坤走过去,先是看到里面灰色的布鞋,然后是白色的孝衣,再走近点,才看到他的儿子。
郑坤在无数个夜里梦见过父子再见时的场景,小宝有时还是那样肆意玩笑无忧无虑的贵公子,有时又成了瘦骨嶙峋的难民,更多的时候,他看见的只是一具白骨,而今,真正看到了,他瘦了,也黑了,像他娘一样面无表情的躺在那,肤色红晕,好像随时都会睁开眼睛用恶作剧得逞的表情看着自己。
郑坤伸手为他正了正有些松散的发冠,转身看着宝殿之上的帝王,他僵坐在那,呵斥着大太监的目无法纪,不敢抬头看殿外一眼,慌忙退朝,身影消失在珠帘之后。
或许他们都该遭到报应,可是为什么,这让对无辜的母子成为了他们的报应。
听着百官齐唱着吾皇万岁,他想,退朝了,他该带小宝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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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郑大人在我心里一直都是这样【==】的符号,没有表情,而感情都只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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