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上,听一个女同事唱了一首调子怪怪的歌,叫<<盛夏的果实>>,听说这歌红火得很。但恐怕是我那同事唱得不是太好,拖声拖气的,声调平平,好象在念书:“也许放弃 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 你才会把我记起
时间累积 这盛夏的果实
回忆里寂寞的香气
我要试着离开你 不要再想你
虽然这并不是我本意
……
我以为不露痕迹 思念却满溢
或许这代表我的心
……”
我没有听下去。借口说有点头痛,离开了。
开着车在深夜冷清的公路上漫无目的乱逛。
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关了门的店铺显得破败。街灯昏暗,树影在风里摇晃如鬼魅。原来深夜的城市如此荒凉。我不想回家,我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里。
最后我来到他家的楼下。停了车。
从我坐的那个地方仰望上去,可以看到他的房间里还有灯光。我熄了引擎,车内车外的黑暗连为一体。我就那么坐在黑暗里,一直到他房间最后那点灯光也熄灭了。疲倦与寒冷一齐向我袭来。
我摘了眼镜,随手放到一旁。
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我将头抵在那上面。
我不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我也许是醉了。
我的心情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
我和他的爱情,就象夏天的无花果,从未经历花期,而我已经看到结束。在那个炎热的六月夜晚,我下定决心等待的,是否就是这样一个奇异苦涩的结果。又过了几年。事情还是那个样子。
每次在我忍无可忍,打算结束的时候,他来找我。在那个时候,我没有力量对他说不。我知道,只有在他实在熬不过的时候,他紧张的神经就快绷断的时候,他才会来到我这里。在我亲吻他的时候,他的表情那么悲哀,就象是在饮鸩止渴。做完爱以后,躺在我怀里他显得很安静。这时他会给我说一点零零碎碎的事情,他的事,他家里的事,就好象回到我们当年把酒谈心的少年时光。有时我想,饮鸩止渴的那个人也许是我。
但我知道他爱我。
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可是我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他没有爱过别人,他也没有有过别人。除了他初恋的那位老师,我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男人。我想安慰他,我想尽我所能的去安慰他。而我可以给他的却只有那么多。他的容颜一天天的在老去,他的外型长大了,可是他的心,他那惶惑不安的心永远地被封禁在十九岁的那一年。一直到他死去,他的灵魂始终不得安宁。在知道他死去的消息时,我并不是太震惊。
也许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样的一刻来到。
信如的身上缠绕着一种绝望的,窒息的,深重的死气,他迟早会被它逼疯,不是死于自杀,就是死于他杀。我的存在之于信如,大概就象毒品之于生活。
他在我这里能得到片刻的欣慰和麻醉。可清醒之后依然得他独自面对。我救得了他一时一刻,但我无法阻止他的沉沦。
在那天夜晚,我独自来到一间有点污脏的小酒吧。
听说是很出名的一间男色酒吧。我只是这样听说,从来没有去过。但那天夜里我去了。我想不止是信如,也许连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对于我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就象东柏林与西柏林之间的墙壁,当墙壁倒塌的时候,禁锢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多年的等待不过是一场虚空,重获自由的灵魂显得荒谬,连自身的存在也找不到价值。我只想好好的放纵一下,把自己放逐到一个足够遥远的地方。要遥远到记不得自己是谁,记不得他是谁。然而一切都是无聊,无聊,无聊。
无聊得要呕吐。
在我最失望最茫然的时候,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这是一个非常粗鲁的家伙,喝得东歪西倒,上厕所连门也不关,惹得好几个色迷迷的中年男人探过头去看他。他很漂亮。
一番欢爱之后,这个喝得烂醉的家伙没心没肺的呼呼大睡了。好久没有象今天这样痛快淋漓地做爱,我觉得整个人好象都被掏空了。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我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他。轮廓挺秀,尖下巴薄嘴唇。
他真象他。却不是象现在的他,而是十八年前,那个骑着单车在我面前一晃而过的少年。如果当初信如能够未经波折的成长,那么他会不会有这样一张面孔?那他会不会有一稍稍正常的人生?
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在这个肖似信如的陌生人身边,在完全放纵后的黑暗中,我全身颤抖。干涸已久的眼眶,泪涌如泉。信如。
信如。
一直到现在,我还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个时候的他,坐在操场边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法律词典,看我打蓝球的样子。只要稍稍一想就痛彻心肺。
他低着头看书,有时抬起眼来看看我,碰到我的目光,他会微微一笑。──如果时间能够在那一刻定格。
转眼笑语成尘。
我不知道冥冥中是否天意弄人。
我不知道,在他去世后的第二天,上天让我遇到这个眉目肖似他的男子,这背后是否昭示着什么我不懂得的含义。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给我的第二次机会,抑或是第二次磨折?
借着微明的天光,我久久的凝视他沉睡中的脸。
我对自己说,如果下一次我还能再见到他……
也许我就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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