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嬴一边为无恤盛饭一边说道:“早上享祀刚毕,阿姊我便把新鲜的稻饭给父亲送去,接着就特地往你这儿赶过来,累出了一身的汗。你却忍心不把故事讲完,还在这儿唱起抱怨的歌,说什么‘箸匕归去兮,食无肉’,唉。”
说着些抱怨的话,在赵无恤凑过来替她擦去额头的汗时,嘴角的酒窝却暴露出她乐此不疲。
少女举案齐眉,这本来是面对父兄、夫君才需要做的,却在他这个庶出弟弟处破了例,赵无恤感动之余,也正襟危坐,恭恭敬敬地接过。
精细的稻饭有些粘牙,也十分单调,不过比起厩苑里的饭食,好了不知多少倍:小吏吃的是脱壳未干净的糙米,隶臣则只有豆叶羹、米糠等,用菽豆制作的素酱佐餐,而且一日只有早晚两餐。
本着食不语的礼仪,他扒完最后一口饭食,满饮一盏浓浓的酸浆水后,才问起了狩猎的相关礼仪。
原来,春秋时,每年春蒐、夏苗、秋狝、冬狩都是挑着农闲时进行的,这也是春秋领主们训练弓马车驾的方式,当然,一切都有相应的规矩。
若是赵无恤想要参与,首先,他必须拥有一辆戎车,才能骄傲的站在车上,陪着客人驰骋开弓。
于是告别姐姐后,赵无恤便赶到车房处。
以前他一直觉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话要放到后世,明显就有些问题。
凭什么治国平天下前,先得齐家啊?家是个人私生活问题好伐。
但这句话要放到春秋,那就是再对不过,因为春秋时的家跟后世的概念不太一样。
赵无恤现在有些理解了。
家,就是卿大夫的封地,一个家,有自己的土地,有自己的属民,有自己的军队,有自成一体的经济,比如这赵氏之宫。
总之,家是卿大夫可以动用的第一力量,是晋国封建体系的基础单位。家都不能齐,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回家做白日梦去吧。
既然家这么重要,就得有人帮忙打理经营,于是就有了家臣。
家宰,就是家臣中的首席,是整个家族事务的主管,比如那位敢和主上赵鞅对喷的尹铎。家宰之下,还有许多种类不同的家臣职位,他们通常是一代传一代继承职责。
这种在赵无恤看来有些腐朽而缺乏活力的家臣世袭制度,却养出了一大批愿意为主上效死的忠臣。
有位齐国大夫,就曾当着齐景公的面,喷一位叛主的家臣:“你这货身为私室家臣,却想要效忠公室国君,真是罪莫大焉啊。”
而那位代表了公室利益的齐景公,居然也对这句话大为赞同。
这就是春秋时代士人的忠君观,我封君的封君,不是我的封君,大概可以用这样一句话来形容。
比如赵无恤眼前这位,掌管赵氏车辆的家臣“差车”。
赵氏之宫的差车,名叫王孙期,他年有三旬,国字脸,一部黑须,仪表堂堂。王孙,这可是一个了不得的氏,意味着他祖上可能是一位周朝的王子。
纵观赵氏四百年的历史,就是一个从士混到大夫,再熬到卿的漫长过程。
而这位王孙期的家族则走了一条相反的路:从天王贵胄掉到卿大夫,再从卿大夫混成落魄士人,最后沦落到给人当家臣的地步。也不知道是何时逃离了那块只剩下巴掌大的成周,在赵氏做了几代人的差车。
此时,这位王孙期正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家律规定,任何人不得擅用戎车!”
“但父亲召唤诸子参加田猎,我当然也包括在内。”
“空口无凭,必须有符令才可调用。”
“我是父亲的儿子,亲子!难道还会取了车逃掉不成?”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没有主上符令,就算晋侯亲至,也不能例外。”
碰上这样的硬茬,说了一圈话又绕了回来,赵无恤有些拙计了。
按照这个时代的忠君逻辑,就算是国君,甚至是周天子来了,家臣也能合法合理的不鸟你。
战国法家出三晋,三晋法家出赵氏,自己便宜老爹赵鞅就很有法治倾向,十年前还参与铸造了晋国第一部成文法公之于众。
秉承着治国必先齐家的思路,赵氏家中,自然也有明文颁布的家律,王孙期说的倒是不假。
更何况,就算是弄到了战车,他还得有两个“士”级别的侍从作为副贰。
驾车的“御戎”要控制住飞驰中的驷匹战马,是个技术活。而遇上不好的路面,负责下去推车甚至扛车的“车右”,则是个体力活。这样的人才,赵无恤一时半会上哪找去?
正在此时,车声辚辚,马声霄霄,一辆装饰精美的驷马戎车从车房中驶了出来。
车厢左面,是一位面白无须的少年君子,他衣着华美,头戴田猎专用皮冠,肩挎长弓,腰背鹿皮箭袋,正是赵无恤的叔兄赵叔齐。
据季嬴说,赵氏诸子将在午后集合,前往附近的绵上,加入家族车队,等待宗主赵鞅,以及那位宋国贵客检阅。
家主赵鞅有四子一女,长子伯鲁,次子仲信,三子叔齐,再加上四女儿季嬴,伯仲叔季全齐了,好巧不巧,排到赵无恤出生时,刚好用完。
这也显示出他在赵鞅的五个子女中,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无恤,在他理解起来,大概是从小缺爱,或者不需要爱的意思……不受待见的程度,可想而知。
在零星的记忆中,赵无恤的确从小没有得到过一点父爱。在赵鞅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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