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弘农斜眼看了看翁弘济,心中盘算了一阵。道:“他家哪里来这么多银子?还不是贩布所得?这分明就是与民争利啊!”
“他又不是官家,本来就是民啊。”翁弘济暗道:要是这也成了罪状,咱们家怎么办?
翁弘农一想也是,强词夺理道:“但他是士林领袖!身为士子,舍本逐末,不事生产。整日以投机牟利,这岂不是败坏士行?”
翁弘济一愣:“有道理啊!他不是读书人么?读书人不好好种地读书,干嘛要经商!”
翁弘农咧嘴笑道:“就照这个主旨写吧。”
“找谁写呢?”翁弘济问道。
翁弘农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我看这种文章就该交给那些讼棍破靴党去做。他们能颠倒黑白,把死的说成活的,写这种东西最是拿手不过了。”自拿到这么一份不合意的小样,他就对那两个酸秀才十分不满了。
翁弘济也大为赞叹,由衷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所谓破靴党,原都是家境破落、品行不端的读书人。他们有功名在身,可以在衙门里走动。所以勾结胥吏,包揽诉讼,吃了原告吃被告。有时候条件成熟,也会做些谋人家产、夺人妻女等丧尽天良的恶事。这些人只要有钱拿,要写什么便写什么,不少人文笔都还过得去。
苏州是海内大郡,这种人自然更不会少。翁弘济很简单就找到了一个,曹光久。这人是吴县有名的讼棍。跟衙门里许多书办都有往来。最擅长的就是颠倒黑白,只要叫他咬上一口。不扯下来一块肉是绝不肯放松的。
曹光久听了翁家兄弟的要求,心中明知这是得罪人的文章,但是自己反正不会落款。甚至可以叫徒弟誊抄一遍再给他,无论怎么说都牵连不到他头上。而且润笔颇高,又不是诲淫诲盗的文章,反倒是正气凛然的道德文章。为何要拒之门外呢?
曹光久因此答应下来,隐约间已经嗅到了翁家兄弟要惹事的气息。他最不怕事,最好天下大乱,才能浑水摸鱼。于是一篇文辞犀利,立意高洁的社论因此出炉。还额外附送了一些含沙射影,将矛头指向松江徐华亭的内容,叫翁氏兄弟看得酣畅淋漓,大觉得物超所值这也就是姜百里拿到的那篇。
“曹先生如此才学,居于闾左实在是太浪费了。若是曹先生不嫌弃,我家在城厢还有一进院子,愿意送给先生居住。”翁弘农慷慨道。
曹光久端坐在官帽椅上,目不斜视,良久方才缓缓道:“无功不受禄,不知翁公有什么要学生效劳的。”
翁弘农道:“便是将这《姑苏时报》撑起来。松江有《曲苑杂谭》,我姑苏若是没有一张报纸,岂不是弱了一头?再说了,这报纸之物,颇有深意,可邀人心,可正世风。若是只让他一家胡说八道,咱们不能以正视听,岂不是大大不妥!”
原来是要跟那《曲苑杂谭》骂仗。
曹光久心中暗笑:任你撒泼打滚还是指桑骂槐,这事爷爷从未输过啊!
“翁公这是为江南百姓计!学生焉能不从?不过一栋宅院也实在太贵重了,学生定然是不能生受的。”曹光久以退为进:“每月有些润笔,足够维持生计,学生便知足了。”
翁弘农将这个破靴党视作大将之才,着意招揽,哪里会在乎银子?他既然已经说了要送宅院,肯定是不会收回来的,于是额外又给了这曹光久一个月八两银子的薪金,还商定了润笔,视文章内容长短酌情贴补。
曹光久因此便答应了下来,很快就带着家人搬进了翁家送的宅院,正式主持《姑苏时报》。
他在这个行当也算有名,四处联络了一些同为破靴党的无赖读书人,要组稿子还是很简单的事。这些稿子之中,他挑些内容无碍、文字冗长的出来,略一改动,署上自己的名号,便可以找翁弘农再拿额外的润笔了。这个关节反倒成了他最大的财源,甚至比一月八两的薪金都要高些。至于那些稿子的原作者,想想反正也有润笔拿,若是得罪了曹光久,就连润笔都没了,倒也不去计较署谁的名字,甘心作个枪手。
略过了些时日,许多穷措大都知道了写文章还有银子拿,纷纷托门路给曹光久递稿子,润笔越开越低,最后甚至到了百字五文钱的程度这就跟在城隍庙给人代写书信一个价格,实在低不下去了。即便如此,稿子也是源源不断,各种针砭时弊的内容都有,眼看着《姑苏时报》就能跟《曲苑杂谭》一样,从五日刊变成日刊了。
翁弘农撑了一段时日之后,觉得花钱真如流水一般,也不知道徐家是怎么受得了这样的赔本买卖。他又不舍得就此停下,连大头都给出去了,何必在意一些纸墨钱呢?每有新刊出来,他都要送到苏州各个衙门。那些收了好处的师爷、书办便会将《姑苏时报》放在老爷们的案头,也算是体察民情的一种方式。有些人脑子活络,还会从文章中摘录、提炼一些文字出来,好叫老爷们看得更轻松些。
就这样熬了一段时间,《姑苏时报》竟然也熬出了名头,府县和巡抚衙门开始关照报社:但有新刊,务必进呈。
蔡国熙还特意招翁弘农过去说话,隐约中透露的意思是:他愿意将这报纸呈递京中,好叫京中贵人得闻吴风,要他好好“用心”去办。
翁弘农大受鼓舞,花再多的银子都不心疼了。
隆庆四年是乡试之年,南直士子在八月之前就要去南京应试。这时候便看出“苏松一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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