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史学家称大明的官僚为地主官僚,所以官员首先是地主。地主最注重的就是乡党,否则他的立身根本就会受到动摇。
张居正是湖广军户出身。湖广因为不沿运河,所以在诸省之中颇为超然。无论朝廷废漕改海,还是继续花大本钱走漕运,对张居正而言都是筹码,而不是切身之痛。
如今沿漕诸省,南直、浙江是表明立场要走海的。尤其是南直,推动最为积极。
山东意见还不统一。有要求走海运,好让运河水灌溉本省田亩的地主派;也有要求尽快疏浚运河,保证运河畅通的商贾派。前者看重的是运河的河水,后者看重的是运河的运量。
再往上到了北直,争议反倒小了。对北直而言,无论从山东进货还是从天津进货,差别并不大。如果漕粮不走运河,那么运河的水位也就不用常年控制在高位,大可以放开灌溉两岸农田,这倒是一桩好事。
工部尚书朱衡是江西人,户部尚书张守直是北直遵化人。前者认为河必须治,但是漕粮未必一定要走河。后者的家乡遵化在北京东面偏北,跟运河完全无关。所以张守直更加明确:哪个方案能够有利于国库收入,有利于皇家金花银收入,他就支持哪个方案。
大明皇帝的内帑与国库分离,皇帝强势的时候,就会问国库要钱。皇帝弱势的时候,户部尚书就会问皇帝要钱。张守直的前任刘体乾之所以去职,正是因为隆庆皇帝问户部要钱要物户部死活不肯答应,最终闹得只好撕破脸面,一拍两散。
工部、户部两位部堂大佬既然没有预设不利苏松商人的立场,那么下面主事、郎中的意见就比较重要了。不管他们的意见是否睁眼说瞎话。尚书们总是要看看情况说明和优劣分析,这才好写成奏疏往上报批。
苏松商人们都是走南闯北之人,借着各自的门路。纷纷将好处送到这些人手中,附带给出了统一口径的各种资料。虽然其中不乏虚数。论述手法也有待商榷,但是看起来却是有理有据。
郎中、主事报给尚书,尚书疏入内阁,内阁票拟意见无非出自两人之手:高拱和张居正。
高拱现在正在主持册封俺答,并在宣大开设马市的大事。从张居正口中得知徐元佐此番入京只是为了漕运,他便不再将这事放在心上。相比漕运,西北互市更为重要。
这首先是一个信号:鞑靼人终于臣服我皇,百年边患有待平息。
对于高拱而言。其中意义不啻于后世港澳回归。
其次这也是一项重要的经济决策和朝中博弈。山陕商贾可以通过互市,牟取大利,自然有山陕籍官员不遗余力地推动。而山陕籍官员的精神领袖,便是被严世藩视作天下三才之一的杨博。
因为杨博身后有团结一致的山陕官员,又在军中威望极高,是以高拱对杨博也是颇为忌惮。而杨博又与徐阶的交情匪浅。徐阶在嘉靖四十二年癸亥之变后,竭力保全时为本兵的杨博,使之非但没有被贬谪,还调任为吏部尚书。现在徐元佐入京不见杨博还好,若是见了杨博。高拱难免要怀疑自己被人惦记上了。
隆庆四年的春夏之交,京师热火朝天,各方人士四处奔走。让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朝局又变得暗流汹涌。
撇开这些勾心斗角的朝局争锋,徐元佐跟男装的沈玉君带着跟班仆从,好好逛了逛北京城。
“帝都的确比我松江要气派些。”徐元佐走在青石路上,负手对沈玉君说道。
沈玉君嗤之以鼻:“说得好像松江如何了不得似的。”
徐元佐嘿嘿笑道:“现在或许只是海内大郡,但日后未必不会成为天下都会。”
“那也得排在苏杭之后。”沈玉君不服。
徐元佐突然停了下来,仰头看着一道门匾,读了出来:“芜湖会馆?芜湖那么个小地方还在京师有会馆?”
沈玉君嘲讽道:“除了你们大松江,别处都是小地方。”
徐元佐朝前走了两步,正要去敲门。却被沈玉君拉住了。
“你要作甚?”沈玉君不解道。
徐元佐道:“我去问点芜湖的事。”
沈玉君误会了徐元佐的意思,以为他不知道什么是会馆。拉着徐元佐就走,道:“你个没见识的。真是丢人。会馆是为了各省举子参加会试而设的,以前叫做试馆。嘉靖时候非但举子赴考住里面,商贾、流官,也都住本省的试馆,故而改名叫做会馆了。”
徐元佐回头瞥了一眼,边走边道:“那你知道怎么开个会馆么?”
沈玉君哪里开过会馆,支吾道:“你问我?这不是你的老本行么?会馆无非就是像客栈似的地方,大家都捐些钱,照顾照顾在京师的同乡吧。你想开个?”
徐元佐道:“我家在京师的店铺要关了,日后我大兄入京考试住在哪里?要么开个会馆,要么置办一处宅院。然而宅子若是空放,总是不好,所以我还是想开个会馆。非但自己能住,也能照顾一下乡梓。”
沈玉君道:“花钱的事,总是你想得周到。”
“苏松一体,也难免接待苏州人嘛。”徐元佐朝前走了两步:“对了,咱们前天走过的那条大街,叫什么来着?”
“你说的是宣武门大街?”
“对对,我觉得那边很不错。”徐元佐道:“名字就叫云间会馆如何?我松江雅称云间,听起来还有些飘然似仙的意思。”
“关我何事!”沈玉君别过头去。
徐元佐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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