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来遮着它的额头。它有两只温柔的眼睛,有粉红色的鼻梁和紫红色的嘴唇。它脖子下垂挂着一个红绒疙瘩,疙瘩上拴着一个铜铃铎。那马拉着车下了官道,扬播着一串清脆的铃声,摇摇晃晃对着我们走过来。我们看到,马背上高高隆起的鞍具和用闪光的铜皮包起的车辕杆。车轮高高,镶着白色的辐条。车篷是用白布蒙成,白布上不知刷了多少遍防雨防晒的桐油。我们从没见过如此华贵的车,我们认为坐在这车里的人比坐在雪佛莱轿车里去高密东北乡参拜鸟仙的女人更高贵。我们认为那个坐在车篷外、戴着高筒礼帽、留着两撇尖儿上翘八字胡的车夫也不是个一般人物,他绷着脸,两眼放光,比沙月亮深沉,比司马库严肃,也许鸟儿韩穿戴上与他同样气派的衣服才能把他比下去。
马车缓缓地停下了,那匹姿容俊美的白马抬起一只前蹄敲打看地面,仿佛在为它脖子下奏呜的铜铃曲儿伴奏。车夫拉开了车帘,我们猜测中的人即将钻出来。
她钻出来了。她披着一件紫貂皮大衣,脖了上围着一只红狐狸。我多么希望她就是我的大姐上官来弟,但她不是上官来弟。这是一个高鼻蓝眼满头金发的洋女人,年纪么,只有她的爹娘才知道她的年纪。跟随着她钻下车的,是一个身穿一套蓝色学生制服、外披蓝呢大衣、满头乌发的俊美青年,他的神情很像洋女人的儿子。但他的容貌却与那洋女人毫无相似之处。
我们周围的人乱纷纷拥上前去,似乎要把那洋女人抢劫了,但未到她身边,便怯怯地定住脚。“太太,贵太太,买俺的孙女吧,太太,大太太,看看俺这个儿子吧,他比狗还皮实,什么活都能干……”男人和女人,怯生生地向洋女人推销着自己的孩子。只有母亲稳稳地待在原地。母亲目光痴迷,盯着紫貂皮大衣和红狐狸,毫无疑问,她在思念上官来弟,她抱着上官来弟的孩子,心中车轮转,双目泪婆娑。
高贵的洋女人用手绢半遮半掩地捂着嘴,在人市上转了一圈,她身上浓郁的香气,熏得我和司马家的小兔崽子直打喷嚏。她在一个盲老头身边蹲下,打量着盲老头的孙女。盲老头的孙女被洋女人脖子上的红狐狸吓破了胆,双手搂住爷爷的腿,藏在爷爷的身后。小女孩那恐怖的眼睛牢牢地印在我的脑海里。盲老头抽着鼻子,嗅到了贵人的降临。他向前伸出一只手,说:“太太,太太,救这孩子一条命吧,跟着俺她就饿死了,太太,俺一分钱也不要……”洋女人站起来,对那穿学生装的青年咕噜了几句,那青年便大声地问盲老头:“你是她的什么人?”盲老头说:“爷爷,无用的爷爷,该死的爷爷……”青年又问:“她的爹妈呢?”盲老头说:“饿死了,都饿死了,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先死了,先生,行行好,您带走她吧,俺一分钱也不要,只求您给孩子—条活路……”青年转身跟洋女人咕噜了儿句,洋女人点点头,青年便弯下腰去,试图把那女孩拉过来,但他的手刚刚触到女孩的肩头,那女孩就在他手脖子上咬了一口。青年怪叫一声,跳到一边去。洋女人夸张地耸肩咧嘴扬眉毛,并把那条捂过嘴巴的手绢,缠到青年的手腕上。
怀着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喜悦的心情,我们等侯了仿佛一千年,这个珠光宝气、香气扑鼻的洋女人带着她的手腕受伤的青年,终于站在我们一家面前。而在我们右边,盲老头正挥动着竹竿,抽打着那个会咬人的女孩。女孩机警地与她的爷爷捉着迷藏,使盲老头的竹竿每次都抽在地上或是墙上。“你这个穷命的鬼哟!”盲老头慨叹着。我贪婪地吸着洋女人的香气,从槐花的香味里分析出玫瑰的香味,又从玫瑰的香味里发现了菊花的幽香。而最让我迷醉的。是她的乳防的香味,这香味有些膻腥,令我微微恶心,但我还是张大鼻孔吸着。没有了手绢的遮掩,她的嘴巴完全地暴露出来,这是一个上官来弟式的阔嘴,又配上了上官来弟式的厚唇。厚唇上涂着红油彩。她的鼻子与我们上官家女儿的鼻子有共同之处,都是高耸的;不同之处是,上官家女儿的鼻尖是小蒜头的形状,显得愚蠢又可爱,而这洋女人的鼻头弯了一个钩,使她的脸上有几分食肉猛禽的表情。她的额头很短,每当她瞪眼时便出现—些深深的皱纹。我知道大家都在注视着洋女人,但我可以自豪地说,谁也比不上我的观察细致,谁也不如我收获多,我的目光穿过她身上厚厚的皮毛,看到了她那两只与我母亲的乳防体积差不多大的乳防,它们的美丽,使我几乎忘记了饥饿和寒冷。
“为什么要卖孩子呢?”青年举起缠手绢的手,指点着我的颈插谷草的姐姐们。
母亲没有回答他的问话。难道这种愚蠢的问题还值得回答吗?青年转过头,对洋女人咕噜着。洋女人注意到了在母亲怀里包着上官来弟女婴的紫貂皮大衣。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皮毛,她接着便看到那女婴的豹子般的、懒洋洋的阴险目光。她避开了女婴的目光。
我盼望着母亲能把上官来弟的孩子送给那洋女人,我们也不要一分钱,我们还可以把上官来弟的紫貂皮大衣送给她。我厌恶这个女婴,她毫无理由地分食属于我的乳汁。连我八姐上官玉女都没资格分食我的乳汁,凭什么给她吃
沙月亮吐出上官来弟的奶头,呸呸地吐着脓血,然后又用水漱了口。他说:“这就好了,你这是积奶成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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