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雪点头看她往外走,突然又伸手拉住她,垫脚将她发上的若晓花扶正了,这才躺回床上。许蘋生坐到药炉前娴熟地煎药,一缕缕白气消散在空气中,她看着那些烟,心上没来由地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抿抿嘴,扭头望了望屋内,又转回头看炉火,脚一下一下地点着地。没过多久,她突然站起来往屋内走去。万山雪正闭着眼躺在床上,许蘋生看着她,半晌颤抖着伸出手指凑到她鼻下。一点温热的气息扑来,许蘋生捂着嘴,紧紧扶住桌沿。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边深呼吸边顺了顺胸口,接着去煎药。
燥热暑气、空旷街道,太阳光在云层的过滤下变成雪白色,整座扶仁城都晒融在这雪花般的光芒里。麻木而平静的一天,一切和前一天并无不同。许蘋生在浓浓蒸汽中倒出汤药,端着碗推门进去,唤道:“起来喝药吧。”
万山雪仍然躺着,没有动静。
她于是放下碗走过去,伸手轻轻摇了摇万山雪。还是没有动静。万山雪闭着眼,身体在她手下仿佛一叶随着浪潮起伏的小船。许蘋生顿了顿,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没有;又摸她的脉搏,毫无跳动。万山雪死了,悄无声息,没有预告、没有令人潸然泪下的告别,在这平静麻木的一天里,连死亡都如此沉闷而乏味,随便得就像在树下发现一只蟋蟀的尸体。
许蘋生两手裹住她尚有余温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很长久地注视她。万山雪太瘦了,两腮深深地凹陷下去,颧骨支棱出来,那双总是倒映着什么的眼睛紧紧闭合,显得一点都不像她。
在某一刹那,许蘋生觉得床上的人不是万山雪,只是一具拙劣的模仿品。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虚幻且无意义。她感到非常疲惫,非常困倦,似乎下一秒就要睡去。外头雪白的阳光移到了门内,她皱皱眼睛,出门拿了绳子和铲子,将万山雪绑到背上,慢慢往河谷走去。
在漫山遍野的若晓花里,她选了一个位置,放下尸体,挥起铲子挖着。挖好了,她又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抱进去,开始一铲一铲地填土。有土落到了万山雪脸上,她猛地停下,看着那张覆盖着泥土的脸,突然丢下铲子后退,捂着喉咙开始不住地呕吐。过了一会儿,她又重新捡起铲子,别过头继续飞快地填土。
有风吹来,万千若晓花翻起白色波浪,她与逐渐成形的小土包是其中突兀的空点。坟已经完成了,按照万山雪的心愿,没有立碑。许蘋生站在前面呆呆地看了一会,转身大步离开,最后在摇曳的花海中跑起来。
她一路穿过寂静的街道,向左、向右、直走、再向左,到达了同样寂静的院子。药炉还没收拾掉,她径直穿过它,往房间走去,倒在床上睡着了。
她睡了两天,起来时药炉还放在那儿。她走出去,看见了仍然晒着的衣服、没洗的碗碟,廊下的地板已经有了薄薄一层尘土。她捋起袖子开始打扫,不感觉饿,也不感觉累,只是很困。打扫完了,她又去收拾万山雪的东西,摞成一堆,在院子里一把火全烧了。
她摸了摸怀里的胭脂盒,看着眼前的火,面无表情。
浑浑噩噩几天过去,万山雪的头七到了。她点起许多白蜡烛,摆满了桌子,又从地下一路摆到门边。夜色沉沉,只有这一条明亮的路。她盯着那些蜡烛,忽然说了几天来第一句话。
“如果你回来了,”她说,“就吹灭一只蜡烛。”
夏天的夜晚闷热凝滞,没有风。
06
在万山雪死后,许蘋生时常感到自己被一个巨大的透明罩子给笼住了,外界的声音画面透过它,全被滤成了同一种嗡鸣的死寂。她在这个罩子下活着,每一天都比以往更空,她身体里的什么像沙子一样缓缓流逝。有的时候,她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大太空旷了,她身在其中无依无靠,像溺死在虚无之河里的小虫。
她总是很困、很疲倦,对待一切都再提不起兴趣。她尝不出味道、听不出声音、感受不了冷暖,甚至回想万山雪的死,也觉得只是缥缈空洞的一场幻觉。
头七后不久,她把院子卖了,买了一匹马,按照万山雪的要求返回师门。途中穿过蔺京,她牵着马在街上走着,听到路边小摊上人们的谈话,说是尹大人家的独子前些年治好了脑袋,一路平步青云,丞相想将女儿嫁给他,他却娶了端王府病逝的四小姐的灵牌。
一人笑骂他木头脑袋,一人却连声叹气,只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唉。许蘋生从他们身边路过,目不斜视,像根本没听到一样。
走了几个月,靖瞿门终于到了。师父罚她跪了三天三夜祠堂,她私逃下山的事就这么了了。新来了不少小孩子,大多都才六七岁,每天叽叽喳喳地聚在校场,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她疏于练习已经五年,师父就打发她去照顾这些小弟子们,领着他们去校场、去食堂,每日早晚点人,把小孩子那些琐碎的事都交给她办。她被孩子们包围,整日里忙忙碌碌,劳心劳神,在门派上下奔走着,却依然感到自己是棵动不了的、逐渐僵死的树。
日子无波无澜地过着,到了除夕夜,她带着孩子去放鞭炮。远处焰火升空,一声巨响,夜幕上流光溢彩,星子在其中都黯然失色。“下雨了!”身边的小孩摸摸自己的额头,嘟囔着扯住她的袖子,仰头向上,却看见她被烟花映亮的潸潸泪痕。
在那一刻,许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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