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祺甩了甩自然风干到一半的头发,把那些过于美好的回忆甩到一边去,垂眸打量起自己置身的方寸之地。还是那几根看着就不牢靠的横栏,与隔壁的阳台离得极近,当初陈扬就是那么轻易地一伸手拉住了他,然后在他的眼皮底下耍帅,利落地撑了下窗台跳进房间。也许,只是也许,那一瞬间就种下了因果的种子,日后才会这样盘根错节、爱欲纠结。
说真的,他自认还没有准备好将自己与过去彻底割裂。谁没有白衬衫与篮球的年少时光,谁没有傻乎乎笑得没心没肺的日子,谁不是暗地里对过去情根深种。他叶祺天天糊着一张自欺欺人的淡定面孔,说白了还不是个人,有血有肉的人。
然而眼下的这段感情来得太激烈,汹涌澎湃击溃了他所有的理智与挣扎,残忍而骄傲地展示了“爱”这个东西不可抗拒的力量。陈扬,陈扬,陈扬。念三遍这个平实的名字,一颗心便被滚着蜂蜜的刀刃一切到底,鲜血淋漓,却甘之如饴。
与韩奕的那段情缘不可谓不静好,怎奈情深缘浅,最终败给时间和距离,还有旁人的目光。叶祺从不觉得自己虽败犹荣,败了就是败了,无论多狼狈他都认了。可是他至少可以坦然地对自己说,我愿赌服输。这就是最好的终局,一点一点释怀,一点一点放弃,总有一天会相忘于江湖。谁也不能断言那就不算圆满。
怕就怕此刻他飞蛾扑火,到头来输了还不服输。万一他毁了陈扬……不,他舍不得。
陈扬,陈扬是不一样的。他是那么绝对的存在,他太明白叶祺,他包容他、指引他、陪伴他。叶祺怀揣着陈扬无声的纵容,如同抱着天下至宝,却不得不犹豫着是据为己有还是奋力丢开。陈扬是天之骄子,有着最好的家世和最光明的未来,因此他值得一个温软的女人来爱他,应该拥有一个安稳的家。没有谁天生活该一辈子躲在暗处,眼巴巴地希冀阳光下的爱情,叶祺颇有些心酸地想着:既然我已经活在暗处,我宁可你永远离我远远的。
彼时曾有过那么恣意放纵的青春岁月,爱了就爱了,管你是谁都要一起燃为灰烬。叶祺喜欢韩奕那会儿真的从来没想过这么多,那个时候他有资本,他坚信自己才是天理,有能力带给韩奕难以企及的满足与快乐。叶祺小心翼翼地回忆着,却笑不出来:人不轻狂枉少年,可人永远不可能再年轻第二次。
爱情就是悲欢离合,你愿意放弃所有的宁定安然去换取燃烧灵魂的大起大落。平心而论,叶祺觉得自己和陈扬是两个内心破破烂烂,表象却完美无缺的人,这样做不值得,一点也不值得。他们就应该各自悲辛着、哀凉着,在各自的人生路上孤独行走,成为别人口中的传奇。或许地底三万尺还真的有满天星光。
叶祺心里沉得直往下坠,似有巨大的引力要将他的心脏扯入万丈深渊。能不疼么,爱得这么深,痛不可当,却已打定主意要疏离。
他回头看了看隔壁的窗内,陈扬还在伏案书写。他这人就是这样,固守着用蓝黑钢笔在稿纸上写策划书这种老套的习惯,死不悔改。可他就喜欢他这么固执、倔强而坚定……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爱你爱得什么都顾不得了,局部最优解却是离你越远越好。我只能隔着几道横栏望着你,寂然无声。
叶祺觉得自己差一点点就要把一口心头血全数喷出来,但他只能勉强咽了,回身进门。
公历三月,柳絮漫天纷飞,为免一身白毛,连挚爱冷色调的陈扬都换上稍稍温浅的颜色,整个人也跟着和缓一些,收敛了不少十步之内压力骤增的气场。
适逢阳光午后,辅导员办公室里七七八八一堆杂事,没的坏了人到草坪上去躺躺的兴致。陈扬在办公楼转角处碰上大一时一门专业基础课的老师,不得不带着点歉疚解释自己为什么没回文学院继续读下去,不知不觉耽搁了好一会儿,再一转身居然碰上叶祺。
“你找辅导员有事?”陈扬怀里还抱着要重新录入校正的学生档案,一时忘记要收起公事公办的态度。
叶祺望进他眼里,略微探寻的意思转瞬即逝:“开假条,明天有事。”
陈扬被他一看,下意识温和了神色,正要擦肩而过却想起另一件事,再叫住他:“诶,上次我试着翻了篇稿子,你抽空帮我润色一下?”
“你晚上发给我,我明天有空帮你看。”
陈扬不由疑惑:“你明天不是请事假么,怎么……”
那真的不过是片刻无谓的犹豫,叶祺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是不可能刻意隐瞒面前此人任何事情的,索性实言相告:“我就是去医院做例行的二十四小时心电监护,贴好电极挂一盒子就可以走人了。”
“你的心脏……”陈扬立刻皱起了眉头。
叶祺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人已经往前走去:“房性早搏而已,以后跟你细说,我在医院的预约快来不及了。”
耶和华从来热衷于跟人开玩笑,叶祺读了十几年书从来没跟同学提过的心脏病相关事宜头一次出口,三天不到就来了个现世报。这回差点没玩儿死他。
校运动会那天,团支部书记心血来潮让陈扬过去,说是“有点急事”。全校在校生接近两万五千人,在体育场里济济一堂便组成极难穿越的人潮,陈扬心底默默哀叹了一下便努力扒开最近的一群人挤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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