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援正在筹备婚事,顾世琮也有了相当稳定的女友,要结婚不过是时间问题。生活没有放过他们,但也没有亏待他们。每个人都从颠沛流离中觅得了自己的安然,不必再点着一盏黯淡的灵魂独自打拼。而他呢,孓然一身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相互顺眼的床伴还被他自己一句话给说散了。早年那种浓重的孤苦感又开始暗潮汹涌,此刻坐在好友之中的叶祺,浅笑之下其实是狼狈不堪的。
幸而,没有人会知道。
这世上仅存的,有可能知道他的人这时正在吃药。小高管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家老板,不知第几次出言相劝:“学长,这白加黑不是这么吃的,六到八小时只能吃一次。”
重感冒的陈扬难免要暴躁,凉水通过红肿的咽喉并没有带来太久的舒适,他忍不住拍了桌子:“那你说怎么办?我吃了好几天药了一点用都没有,还有……还有十分钟就要开会了!”
重感冒之来势汹汹无人不知,像陈扬这样不怎么生病的人尤其容易病来如山倒。他深知自己容易高烧,面对紧要的会议便着急上火,不惜代价只想把刚刚萌芽的热度压下去。
之前总秘姑娘不明就里,按照陈扬的吩咐买了各种冰饮料,估计含酒精的含咖啡因的都有了,后来想拦的时候总经理先生已经把它们全灌下去了。而且,还是跟药一起下去的。陈扬看着人家女孩子的窘迫,心里多少有点不明不白的歉意,最后还替她拦住了气势汹汹冲过来的小猪。
小秘书急狠了便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不一会儿就抹着眼角自己躲出去了。一个时隔多年的细节在这一刻突袭了陈扬,仿佛一只滚烫的手抓住了他的神经,然后狠狠一扯:
那还是他们刚定情的时候,陈扬外伤未愈发着低烧。叶祺躺在他身边彻夜难安,小心伺候着他一遍又一遍地量体温喝热水,最后累得没办法了只好睡觉,每隔十分钟爬起来看他一眼,再接着倒回去。
叶祺眼里因疲乏而泛出的水光,是他铭刻终生却早已遗失的具象。
眼看着气氛愈发低迷,小猪高管翻了一会儿塑料袋后送上药店里刚买来的体温计。陈扬看了一眼就推开了:“我不想看到确切温度,看了会有心理暗示。”
“……那您就不停地想,这点小病奈何不了您。”
陈扬愣了一下,慢慢勾起唇角苦笑:“真是好主意,谢谢。”
两个小时的会,陈扬把办公室小冰柜里的冰块储备喝了个一干二净。然后他自己开车回家了。
总秘姑娘红着眼眶问小猪:“朱副总,你说总经理他到底要不要紧?”
小猪叹口气接着收拾东西:“真要出事也没办法,学长他……就是这种人。”
在城市的另一端,叶祺等人正在相互告别。
王援踩下油门前想起了最后一件事,降下车窗又叫住了已经转身的叶祺:“喂,你帮忙通知一下陈扬,问好地址一会儿发给我,请柬我到时候亲自送上门。”
叶祺眼睁睁看着他绝尘而去,推脱的话最终没来得及说出口。
第七章 长河一瞬
犹豫再三,叶祺真正按下通话键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大片的灰云匍匐在暗蓝天宇,活像一群伺机而动的巨兽,虎视眈眈想要再践踏谁一番。这个古怪的念头仅来得及在叶祺脑子里匆忙一闪,因为那边接起电话的是个全然陌生的声音。
这座城市的交通从未如此恼人过,叶祺在高架上堵了一刻钟后简直想爬下去在桥墩下点一包tnt。车流不紧不慢地在路面上缓缓流淌,那是一种显而易见的、令人嫉恨的闲适,如同周五夜晚每一个开车人的心情一样。
仿佛被这个世界全盘离弃,人们酒足饭饱刚结束了饭局,或者念着妻儿等候在归家的路上,只有他叶祺心急火燎恨不得长对翅膀冲出去。这样的焦虑已经很陌生,文火炖着一颗心在胸腔里烧得发烫,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陈扬自己发着高烧还在开车,路上被人家酒后驾车的司机撞到了。据说人没什么大事,但警察在电话那端闪烁其辞,叶祺觉得倒不如直接告诉他陈扬在急诊室之类的,至少可以确定他正被周全地照料着。他痛恨眼下这微妙的,安危未决的境地。
他终于看到陈扬的时候立刻用目光迅速地上下扫视了一遍:四肢健全也没有血迹,只是坐在街边的花坛沿上有些颓然。一个略显青涩的小警察又解释了一遍来龙去脉,再三声明肇事人已经由警员带走,陈扬损坏的车也找拖车送去了修理行,此事一定会依法从严处理云云。叶祺什么也没听进去,他只是蹲下来看着陈扬,然后等来他低低的一句“对不起,麻烦你了”。
叶祺耐着性子打发小警察自行离开,转过头颇为平和地对陈扬开口:“我送你回去。”
这街道离市中心已经有段距离,因偏僻和陈旧竟连着坏了三四盏路灯。光源遥遥地投过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明亮,终究陈扬的面容还是隐在了看不清的界限之内,恍然是懒得去掩饰的无力感。他慢慢地,嗓音沙哑地应了叶祺的话:“我怕我起来会站不稳。”
就在他以为叶祺会漫不经心伸出手的时候,对方认真地俯下了身,接下来托起他的手肘给出了十足支撑的力量,几乎把他整个人的分量都接了过去。或许真的烧昏了头,他甚至觉得当年的叶祺又回来了,抑或他总算发了慈悲决定纵容一回,哪怕在自己往他怀里靠的时候都没有半点拒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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