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扬转头淡淡看他一眼:“怎么,常来么。”
叶祺把手放在长大衣的口袋里,跟着他慢慢往前去,低答:“算是常来吧,不过来了也只去哈根达斯吃点东西。”
真的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强迫自己不回头,陈扬让无所谓的情绪尽可能融在语调里,酝酿了一下才接口:“巧了,我就是想去哈根达斯。”
店里用的是年轻的女服务员,巧笑嫣然捧过精致的菜单来,叶祺接过来却翻都不翻就送回去:“一份情迷曼哈顿,一杯美式咖啡。”
陈扬多少有些愕然:“你连菜单都不给我看?”
叶祺避开他的目光,拿起高脚杯盛着的柠檬水喝了一口,方道:“你不就是喜欢哈根达斯够甜腻么,情迷曼哈顿有两个巧克力球一层奶香曲奇冰激凌,下面还是布朗尼蛋糕,再没有比这个更甜的了。”
难为他肯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陈扬一时没忍住,实话脱口而出:“这么多年了,我也就在你面前能安心吃点甜的。”
叶祺自然没有再答言,两人默然对坐,只等人家送东西过来解围。
夜有些深了,大约白日静心维持的职业化仪态也放松下来,服务员放下那份腻死人的情迷曼哈顿,笑着多问了一句:“二位要不要试试我们的新品?”
说着递上一张单独的宣传页。陈扬粗粗扫一眼图片就决定了:“那就上一份吧。”
冰激凌很快就送上来,造型看着倒没什么新奇,只是下面衬着的盘子让人很难挪开眼去。陈扬把盘子转了九十度,只来得及看清莎士比亚名字的那两个单词,对面的叶祺已经开了口:“不用看了,我背给你听。”
依然是往昔光阴中陈扬最为熟悉的那种平和,只在叶祺谈起与现实无关的内容时才会出现,但如今的他显然愈加安宁,早年的忧郁无意中已褪去大半。
“……
“……
ss ,
.”
(只要人类还在呼吸,眼睛还看得见,我的这首诗就存活于世,并使你的生命绵延。)
十四行诗也就那个长度,待叶祺回过神来已经背完了。他这时才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专注,勉强笑了笑作为掩饰:“你的发音来读这个大概更应景,莎士比亚是英国人。”
陈扬顿了顿,实在是坐不下去了,扔下吃了大半的冰激凌站起来:“失陪一下。”
叶祺撑着头目送他的背影转过弯去,暗自后悔不该在这时候提起这首千古传颂的爱情诗。这都是何必呢。
他这么多年从未缺少过爱情,但他没有一天能睡得安稳没有痛苦。爱情,爱情有什么用。
过了一会儿陈扬回来,正碰上叶祺叫人过来买单,于是他很自然地抽了张信用卡放在桌上。叶祺拿钱包出来的动作停一停,倒也就算了。陈扬看在眼里,心想:你真是一点都没变,从不跟人争银钱的破事,谁爱付钱谁付,你哪里肯放在眼里。
节外生枝一般都是不可控事件,谁也没有想到这时候店长会从后面转出来。叶祺一见人家的脸,神色立刻缓和了三分:“你好,又见面了。”
显然这是熟人了,陈扬在一边没有做声,只听店长走过来笑道:“叶先生从来都只点情迷曼哈顿,今天怎么破例了。因为陪朋友过来?”
叶祺暗道不好,事情却早已不按他的意思发展了,陈扬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冒出来:“说是朋友,我倒不知道他为什么只点这个?”
连陈扬都拦不住,难道还能拦着半生不熟的外人么,叶祺认命地垂下眼。果然店长笑着娓娓道来,说叶祺有一次心情格外不好的时候曾说自己以前的恋人喜欢甜食。
以前的恋人,以前的恋人……还有哪个以前的恋人嗜甜如命,并且值得他念念不忘呢。
陈扬耳边一阵阵轰鸣,连指尖都被血液冲击得阵阵发疼。他机械地看着叶祺跟店长道别,再任由他引着自己回到停车场塞进车里,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是真正的百感交集,这个看似沉静自持的家伙竟次次在这家闻名遐迩的冰激凌店祭奠他们之间的山穷水尽。借着一份他并不喜欢的甜点,默默地,在霓虹灯里怀想同一个人。
等他慢慢转过念头来,叶祺早就不在了。停车场的光线黯淡,诸般静默,只他的手机在副驾驶的座椅上震动了一下,闪出一行冷冰冰的字来,“我先走了,你自己开车小心”。
短信的发信人此刻正漫步在略显冷清的街道上,漠然体味着心里不断翻涌的强烈伤感。
或许是当年曾爱得理智尽失,如今他已经习惯了随时抽出一个独立的cpu来俯视情感波动。想要推开一个人多得是更为绝情的方式,而自己总是在毫无原则地退让,然后毫无预兆地心软。欲拒还迎,犹豫徘徊,接二连三的实在连他本人都快看不下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清醒,对所谓的深爱可以敬而远之,事到临头却还是忍着疼痛去心醉神迷。
原来一个人最大的弱点,是舍不得。
世事沉浮,我们身边的大多数人都已经习惯了不断地扭曲自己以适应社会,或者适应一些莫名其妙的规则与默识。扭曲之后我们会多少会得到点什么,但任何东西一旦握在了手里就会变得不那么珍贵,只有仰望和被仰望才能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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