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凌波一无所觉,只是似乎感到寒冷,将裸露在外的手臂往被子里缩了缩。黯淡的月色照不出他的脸孔,那个影子已经轻快地绕过桌椅向他走来,布衣短打,看来竟是萧家仆众。
他站在地上行走时亦是弓腰驼背,四肢划来荡去,若是多长四只手,那就真跟蜘蛛没什麽区别了。尽管如此,他动作依然迅捷而轻灵,一瞬不到便已划至床边,双手一伸,似乎要将熟睡著的魏凌波抱起来。
魏凌波不知是否感到风声流动,忍不住往被子里缩了缩,同时翻了个身。那影子出手本来力求轻缓,以免惊醒了他,是以他不慌不忙地一翻身竟真的躲开影子伸出的一双手。那影子一怔,一脚踏上床边踏脚矮墩,双手再张,映在月色下一抹冷光流转,却原来在双手间挟著一股透明细索。他拉开细索便欲将魏凌波整个捆起来,魏凌波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君主果然为了让他回去,打算捉我要挟他麽?”
那蜘蛛一样的黑影悚然一惊,双手疾按,魏凌波已然发现,他是不用再顾及出手带动风声。魏凌波却十分轻松地坐了起来,容色上还带著七分疲倦,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他双手乱舞的样子,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微微笑了笑,道,“蜘蛛结网,本来只是为了坐镇网中,等待猎物自投陷阱才对。你这个随身携带的网其实不怎麽好用,对不对?”
蜘蛛明明就在床边,此刻却左顾右盼,身子也跟著转来转去,浑似突然间眼盲耳聋,找不到他在哪里。
魏凌波摸著叠放在床头的衣服,自己穿上,起身下床,道:“君主在哪里?”
蜘蛛手中细索翻飞,却是茫然施为,一次也未打中魏凌波。魏凌波摇了摇头,脚下踏出,抽出玉笛随意一指,左袖中同时飞出一篷暗器。蜘蛛不愧是蜘蛛,八只手虽然没有,两只手却也跟八只手似的灵活,顷刻间将一篷暗器尽数击落在地。
魏凌波眉心轻蹙,叹道:“可惜没料到你们来得这麽快,时间太短,不及布置机关。算了,你就在这里呆著吧,我自己去找他。”
蜘蛛明显能听见他的声音,可是一转头,却向著另一边走去,脚下步子左拐右拐,杂乱无章,走不几步竟又绕回原处,浑似陷入天罗地网。他杵在原处,一时茫然之极。
魏凌波没有理会,转身一步步踏出卧室,摸索著打开门,门外灯火通明,却阒然无声,格外安静。
湖岸岑寂,清风拂动,令得君主袍袖轻舞,发带翻飞。
他似乎呆怔住了,只是那张面具底下,谁也不知究竟是什麽样的神情。司空接著道:“您将我当做义子,当做徒弟,当做杀手,都可以。只是要将我当做您心中的‘司空’,却是有些糊涂。”
君主蓦然跨前一步,道:“司空!”
司空不由自主後退,手掌上移,按住剑簧,道:“君主……”
君主完全没将他的戒备放在眼里,脚步不停,行云流水一般倏然逼近司空面前。司空欲要後退,却不愿示弱;待要拔剑,君主又没有半分杀气。他心中矛盾,这一迟疑,双肩一紧,便给君主牢牢捉住,正面相对,呼吸可闻。
“对你太过严厉,你不喜欢;对你百般疼爱,你为何也不肯接受?”
司空大吃一惊,道:“君主!”
君主恍如未闻,道:“你到底更喜欢怎样,不说出来,我又怎麽知道?”他手指用力,将司空肩胛骨捏得格格作响。司空轻哼一声,面孔不禁扭曲,道:“我说了,你也不会答应。”
君主道:“你说!”
司空无奈苦笑道:“解散枫林,从此隐居。您若是高兴,与我和凌波住在一起也是可以的。”
君主忽然清醒,将司空一推,冷冷道:“这是萧家的意思?”
“不是。”司空反手扣住鞍鞯,方止住身形,缓过气来,道,“这是我的肺腑之言。君主,倘若没有枫林,我也愿意将你当做我真正的父亲来看待,此後纵情山水,岂不比各种俗务缠身更加轻松自在?”
君主默然看他,道:“你这个想法未免太过天真!我有枫林在握,他人谁敢妄动半分?而我若是解散枫林……哼哼,你当还有谁肯放过我这个罪魁祸首,任我逍遥自在去?”
司空黯然,缓缓开口道:“隐姓埋名,谁也不会知道您的真实身份。”
君主烦躁地道:“不成,枫林对我而言,不亚於你对我的重要。其实你只要回来,什麽萧家武林,我都没放在眼里。你──”
司空喟叹道:“我不能回去。”
君主道:“什麽叫做不能回来?我要你回来,也允许你回来,你怎麽不能回来了?除非你……你不想回来!”他语声更冷,盯著司空道,“你果真不想回来?”
司空神色凝重,却并不迟疑地点头。
“你所中的毒,只有我一人能解。萧家与唐门虽然交好,恐怕也奈何它不得。”
司空缓缓摇头,道:“我若是害怕这毒,当初也没必要离开枫林。”
“你被这毒药拖累著,和玉笛飞花也不会长久!”
司空道:“他并不在意。”接著肃色道,“您亲自前来要带我回去,我虽然感激,却实在难以从命。您若是不愿意看到我们将来兵戎相见,不妨现在就动手杀了我。只是我也不会束手就缚。”
“你……”君主顿了一顿,显得格外焦躁,道,“你为什麽就是不肯听话!我不想逼你,可你如此固执,又让我怎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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