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隐约带了几分尖锐,严厉的斥责,让顾瑶芳忘记了哭泣。
顾贞观尽量放缓了声音,他两年之前取舍过一回,那时候他还不知事情已经严重至此。
自打因厌恶官场污秽而辞官归隐,甚至隐居山林,大半时间都在寻访名山大川之中度过,府里的事情一直都是她娘管着。又兼之芳姐儿才华素高,以为她定然能拿捏自己的分寸,不料终究还是错了……
而两年之后的今日,他还要重新取舍一回。
“芳姐儿,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莫要欺负我年纪大了,眼睛瞎了。即便是我眼盲了,可心不盲!两年前不知,我纵容得你一回,以为你定然不会糊涂,可待与张家议亲之时,你才叫我看清楚啊!这样的姑娘家,合该拉出去浸猪笼的!”
顾瑶芳一下跪在了地上,仰头望着顾贞观。
顾老爷身子都在颤抖,瞪视着她,胡子也跟着身子颤抖。
这一下,才是真真正正地把话说亮堂了,犹如惊雷划破寂静,闪电刺破夜幕!
一下子没了力气,顾瑶芳软倒,眼底带了几分死灰颜色,仿佛瞬间被人抽空了生气。
然而顾贞观的话,还没结束。
他那声音,忽然就变得特别平静:“你娘在世的时候宠着你一些,我也偏听偏信,觉得你比袖姐儿好,我甚至还想过,若你是个男儿,日后科举未必不能一举夺魁。没人能否认你的才华,可你偏偏自甘堕落,自为下贱!”
“两年前我便觉得不对,那时候没多想。你污蔑袖姐儿也好,栽赃她也罢,因着袖姐儿心宽,能忍,我念着你娘生前格外疼你,又因你娘生前也同我说过袖姐儿不好,我想着袖姐儿性子格外放纵一些儿,未必是没可能的。所以即便知道些眉目,也因为种种忧烦之事忽略了过去。”
这,便是顾贞观两年前的取舍了。
“你与袖姐儿本是姐妹,她名声坏了,你却不受分毫的影响,踩着袖姐儿上去!袖姐儿行得端,坐得正,不怕人诟诬。我最担心的,是你——原以为事情没到那一步,我心存了幻想,可却是错了。”
这一错,便是两年。
而今芳姐儿死活不肯嫁,顾贞观再糊涂,也该明白了!
他从岸上取了一封信,扔下去,给了顾瑶芳:“你自己看看!这才到京城多久?刚刚到家,你就指使着自己贴身丫鬟出去送信,若不是老徐头半路拦住,我怕还不知道,你顾瑶芳攀上这么大一棵树,也难怪你瞧不起张家!”
方才在游廊上,顾瑶芳从袖中取了一封信给青溪,要她趁着刚刚回京,前后都乱着,着人送信出去。谁料想,这一封信竟然被老徐头给截下了!
信封上头,字迹清秀,不是顾瑶芳的,又是谁的?
她惨笑一声:“父亲欲如何处置我?”
“我顾家庙小,容不下你这身份尊贵的。道士为你批了命,你终究不是我顾家的骨肉,即便有,也得割下。”顾贞观咬着牙,一字一句像是透着血气,可说出话的时候,便平和了,“内务府汉军旗六品翎长林恒大人乃是我旧识。其家中由张道长算过,恰缺了一女,否则家宅不宁。我修书一封,你即日便去吧。”
“不——”顾瑶芳嘶喊起来,“那林恒不过是个从六品的翎长,芝麻小官,凭什么敢收我当女儿!”
顾贞观已然不知说什么是好,“这是为父最后一次成全你,别不识抬举!”
他提笔,不再理会顾瑶芳,狠心写下一封信,从此以后断绝了顾瑶芳跟顾家的关系,信上写明了,将顾瑶芳过给那内务府翎长林恒。
顾贞观是汉人,可收容顾瑶芳的,却是汉军旗出身的。
哪个高攀哪个,还不一定。
如此眼光浅短的女儿……
顾贞观真是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
他将那封信扔给顾瑶芳,道:“你走吧,好歹父女一场,最后偏心你一回。日后你是荣华富贵,还是身败名裂潦倒落魄,都与我顾家无关了。老徐,送林姑娘出去。”
林姑娘,呵……
林姑娘,哈哈哈……
顾瑶芳笑了出来,满脸都是泪,几乎是被老徐头给架出去的。
顾贞观颓然坐下,沉默了许久,才看向那一扇朝西开的雕窗,道:“进来吧。”
许久不曾有动静,过了约莫有半刻钟,才有一道影子,缓缓绕过窗,朝前面来。
一片阴影落在书房门前的水磨石地面上,顾怀袖垂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了片浓重的阴影。湖蓝底子镶嵌着白狐毛的半臂,里头是浅白色的衫子,下头一条青缎暗花细丝褶裙,真真是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一步步走来,垂首立在书案前,声音平缓,似无悲喜:“父亲。”
喜欢宰相厚黑日常[清]请大家收藏:(m.book88.cc),大书包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