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二十多岁、尚未成家的农村青年一样,突然红了脸,变得腼腆而木讷。
“心好,泼辣,胆子大。”原野闷声答道,“没有那些臭毛病,长得也不错。”
莫青荷苦笑着凑到原野身边,像对待落难兄弟,拍拍他的肩膀,原野的心事被看穿,不自在的往一边挪了挪,低声道:“我知道,人家看不上咱。”
他俩说着话,寺院的后门被两名小沙弥推开了,和尚们做完早课,鱼贯进到后院劈柴担水,扫除落在青石砖地面的枯草,莫青荷与原野坐在门槛旁边,分别往后一退,柴门又一次被推开,踏出一只镶着碎钻的紫绒高跟鞋。
沈飘萍已经洗漱完毕,换了一条绣白茉莉花的天青色旗袍,亲自端着一只木盆,将盆里的水往院子里哗啦一倾,低头看见在门边坐着的两名灰头土脸的青年人,面容像蒙了寒霜,将木盆放在地上,一手扳着一扇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莫青荷与原野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接下来的一整天,为了避免跟沈家的几位公子小姐发生冲突,莫青荷一直都没再进大殿,他让和尚在柴房准备了简陋的铺盖,干脆睡进了柴火堆,还不到半天就被跳蚤咬了满身红包。原野带人四处巡视,每隔一两个钟头,就派人回来报一趟平安。
杭州城的炮火已经平息,城防队放弃了最后的抵抗,市政府挂起了日本膏药旗,汉奸组建了新的临时政府,地痞流氓忽然鸡犬升天,一个个换上西装,头发抿得锃亮,拎着油漆桶往被炮弹轰塌的断墙粉刷标语,出入杭州城的路都由伪军戒严,就连摆摊卖菜的百姓,进城出城都要受到严格的审查。
日军主力跟随国军撤退的脚步,沿长江西进,继续侵吞华夏腹地。
与此同时,古刹弥漫着另一种平静,弥漫数日的恐慌情绪随着枪炮声的静默而逐渐缓解,避难的百姓结成了同伴,裹在被子里吃饭谈天,一位农人感激沈家的救助,把一篓肥嫩的螃蟹送给了沈老太太,佣人在伙房烧水煮蟹,小娃儿们被香味吸引,一个个探头探脑的直流口水,莫青荷饿得肚子咕咕叫,从草窝中爬起来,先捏死两只乱窜的跳蚤,睡眼惺忪的啃一只冰冷坚硬的玉米饼。
他以为情况再糟也不过如此,然而从下午开始,陆家小姐在茶园的遭遇不胫而走,至于消息的源头,也许是善于嚼舌根的佣人,也许是昨夜目睹了这一启事件的市民,总之,一个下午的时间里,连寺僧都开始暗自谴责日本人的暴行,家中有女孩的市民更是人人自危。
柴房的清净在一个霞光满天的傍晚被打破了,木门被从外面大力推开,一条长长的黑影投射在地上。沈疏竹穿着一身飘摆的杭纺暗花长衫,如同杀红眼的狮子,踉跄着冲进柴房,把正在酣睡的莫青荷从草堆里刨出来,两手揪住他的前襟,哑着嗓子逼问:“为什么不救她?你明知道婉仪是我什么人……你能眼睁睁的看着,眼睁睁的看着别人糟蹋她,你为什么不管!”
莫青荷两天两夜没合眼,正睡得天昏地暗,冷不丁被拎小鸡似的拎出来,耸拉着肩膀使劲眨眼睛,完全没弄懂发生了什么事。
“婉仪是无辜的,得罪你的人是我们,跟她没有关系!”沈疏竹跳着脚转了两个圈子,又冲到莫青荷跟前,脸贴脸冲他嘶吼,“你们这些认钱不认人的兔儿爷,良心都喂狗了!”
莫青荷满头满身的稻草,盘腿坐在柴草堆里,终于被沈立松一连串炸雷似的咆哮弄清醒了,用手心揉了揉脸,回应道:“我没有别的办法,沈先生,你要是真担心她,为什么把她一个人扔在茶园?发生这种事,你就没有责任吗?”
沈疏竹被堵得哑口无言,白皙的面庞暴起青筋,猛然松开手,语含悲愤的向身后的沈立松控诉:“你听到了么?他是故意的,这是记仇呢,他在为去年的事在报复我们!”
莫青荷无意再听他胡搅蛮缠,刚打算关门送客,却见沈飘萍面色煞白,从沈二少爷身后绕出来,急道:“现在怪罪他有什么用!”
她一把推开还要发疯的沈疏竹,焦急的对莫青荷道:“陆小姐不见了。”
莫青荷看看沈疏竹,又看看沈飘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从草堆里摸出步枪和子弹袋,拍了拍身上的草,爬起来就往外走。沈疏竹犹在愣神,莫青荷跨出门槛,回头道:“走啊,先去把人找回来。”
寻找陆婉仪并没有花太久时间,当山间的茶农按照莫青荷一行人的描述,把他们带到陆小姐面前时,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
那是一个晴朗的黄昏,前些日子的积雪早已融化殆尽,空气冷清清的,掉光叶子的枝杈拦在半空,挂住了一轮鲜红的太阳,天空是灰透透的紫,一大群乌鸦呼啦啦飞过去了,遮天蔽日的吵着叫着,又朝远处飞走。
冬日的山溪蜿蜒而下,在两座山丘的交汇处形成一片清澈的水潭,那水寒冷刺骨,捧在手里,如同一匹透明而光滑的丝绢,莫青荷带着众人踏着山石,分开遮挡视线的蒿草,终于看见被五六名茶农围在中间的陆婉仪。
她躺在水边,身体没有在水中浸泡太久,面孔呈现出溺水者的青白,依稀保持着生前的清秀,黑发和衣裙都湿透了,水淋淋的摊在潭边的青石头上,尽管她的身体那样薄,那样瘦,冬日稀薄的阳光依旧无法再温暖她。她没有穿鞋,据沈飘萍说,陆婉仪的出走是有预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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