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我和宋欢一起进入…不是……”
萧青山拼力回想。
“最初,最初是从我决定成为葛尔典开始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深山里是一座寺庙。寺人隔着亭外的山雨,叩响了第一声晚钟。寺外长阶,有男子着一身淡青色常服,拾阶而上。
庙中,香雾缭绕,檐角处落下一滴雨珠。男子从纸伞下伸出手,恰好接住了从伞沿滑落的一滴雨水。
倏忽间,雨水滴下后,惊乱一池秋水。男子手持玉箫,袭得一身清淡疏远样。抬眼凝视时,眸中恰似池中渌水,观之心下一漏,正是惊鸿照影。
彼时,当年宋欢救回的少年,堪堪冰雪样,年少初长成。
少年身后是一片天高云阔、云水苍茫。
远方,是水袖抛开了去,穿过世人透明的躯壳后,由山水浣就的,一条悠悠远远西川路。
惊鸿飞至千山万水之外,缓萧声中,少年将心事赋予了梦境。如今,即将筑好虚境的第一层。萧青山虚境的第一层,覆盖着整个寒荒国的风雪,回荡着童年的歌谣。
他在整个境内随处可见,万事万物都好似他的化身。虽然嗅不到花香,但他知道空气是白色的,水中的红莲是深红色的,鲜艳欲滴。少年在寒荒国的冰夷山上长大,小师妹在冰湖边侧身临水梳妆,似乎感觉不到一点寒冷。
“月高高,风寥寥,阿妹来塘采红莲。
篮中莲心彻底红,低头弄莲应阿郎。
阿郎烦心忧阿妹:白雪映红莲呦,冰夷山上幽。
阿郎心肝儿催,阿妹莫把红莲采。
湖水悠悠知我意,寄我阿妹九月雪。”
满目的雪色,冰雪的童话,这是最纯真美好的童年。每一个宛如初生的早晨,都是神的赞美诗。萧青山的手指抚过纯洁的白色花瓣侧耳倾听,风从指间、花叶间,风铃一般轻漾。
但这只是初生,是虚境的第一层,若要追寻最高的境界,他必须进入下一层虚境,少年的心蓦地一抽疼痛起来。
女孩在少年身前越跑越远,浅青色的发带在风中翻飞,墨色长发在风雪中散开。
发带遮住少年的眼睛后,又随风而去。像风中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越来越远。
天空下,是连绵成海的沙漠。
红色的发带在身后飞扬,萧青山瘸着腿,嘴皮干裂,双眼暗红,一身侠客装扮,手持黑布缠绕的一柄重剑。
第二层虚境在萧青山推开客栈门的一刻正式开启。
客栈内,气氛正浓,胡笳声声。西域舞女的眼波流转,顾盼间魅惑众生,一个眼神就能溺死一名来客。
少年沉默不语,来到酒桌前,脱剑横于桌上。
舞女腰身曼妙,纤手轻拢间,已是翻云覆雨。鼓点越来越急,舞女来到萧青山身侧,娉婷地伸出细指,轻点少年额头。二人衣料摩擦,暧昧渐浓。
忽地一声大喝,宾客中险象突生,剑锋直指少年而来。少年单手掠过桌面夺起长剑,侧身一退,面前酒桌已四分五裂。来者目眦欲裂、气势汹汹。少年面无表情,闪过几招后,将重剑在手中一转,长剑出鞘,一招毙命。
血液自锋尖陨落,炸开地面一片尘土。
这期间,乐声并无间断,琵琶急转而下。舞女踮脚、扭身、转手,一气呵成。
萧青山走向舞女,身后的乐队里传来破风之声。电光火石之间,他下意识用手背挡住视线,手肘迎向声源。
“砰”地一声,血花炸开,他的手臂中了一箭。
放下手臂后,境景转换。他身在窄巷内,身周已聚集了一堆凶恶之徒。巷角,鲜红的花诡异地盛开,花瓣被一滴鲜血打落,无力地堕落。
少年用手背蹭了蹭嘴角,手背一片殷红。他杀红了眼,疯狂地对着在场的所有攻击者怒吼。
紧接着,对面的凶徒连连倒退。突兀的,他的脑海里闪现吐着红信子的毒蛇,蛇在堆叠成山的金币上缓缓游动。低下头时,他看见自己手中握有权杖,衣着光鲜,女人们簇拥在他的身周,手指轻佻地滑过他的喉颈,滑进他的衣裳里……
他跪倒在地,用力地甩了甩头。身前一众见他精神混乱,趁势涌上。他在迷乱中看见巷角的花越发红艳,逐渐的,他的视线模糊,直至完全被深红色覆盖。
世界瞬间暗了下去。
再次睁眼时,他发现自己身上只有一块破布,全身上下无数条伤痕。原野之上,多得是和他一样身份的人。脸色苍白麻木,只知机械性劳作。有人颐指气使,命令他在高墙间穿梭,搬着一块又一块的石砖。
他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好像不到最高处,每挪一步,怀中的石砖都会比上一步更重一些。当他强撑着一口气,来到高墙的最上方时,整个人已完全匍匐在地,是一点一点蹭上来的,嘴里含满了泥土。
不等他稍作休息,又有人吆喝让他赶快下去。撑着站起来后,他发现眼前的场景在灰色与黑色之间跳动。所谓的高墙,自他脚下开始,绵亘万里,顺着山川之势蜿蜒而行,气势何等磅礴。
眼前飘过一个身影,他摇摇晃晃,一头从长城上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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