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这家伙还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用那么失落的声音问自己为什么不看他。
“把头发放下去,把脸遮起来!”相思几乎是恶狠狠地命令,“不许让别看到你的脸,听到没有!”
“啊。”阿染忙重新用头发遮掩住左眼,沮丧道,“果然是很丑么。”
相思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继续这个话题。若是说阿染丑呢,实在违心;可若是夸他……相思想起阿染曾经夸自己生得好看,那个时候的自己真是得意非凡,乐陶陶得连脑袋一时间都有些不清醒。阿染这家伙本就脑袋一根筋,万一夸得他一高兴,又要出去找人做生意可怎么办?
于是他果断转移话题,问道:“方才来的是什么人?”
阿染默默肯定了“相思觉得自己很丑”的猜测,心不在焉想了半晌,方道:“哦,那是红雨。在暖香阁很有名的,客人都很有钱。”
“有钱还来欺负你”相思皱眉。
“没有。”阿染摇头,想了想,叹口气,“他是个可怜人。暖香阁里的每个人都想出去,每个人都不敢出去。他那样说,也不过是因为害怕罢了。”
相思嗤笑:“你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还有闲心可怜别人呢。”
“我们不一样。他们都是被卖进来的;我是跟家人走散了,让人拐进来的。”
“不一样在哪里”相思十分费解。
“我还记得呢。我们家有五口人,我上面一个哥哥,下面一个妹妹。家门口有棵枣树,枣子可甜了,哥哥常举着我爬树玩。八岁那年,家里发了大水,我们一直在挨饿,妹妹老是哭。过年的时候,爹娘带我到镇上玩,还给我买了一碗阳春面吃。那碗面可真好吃,我吃得太认真,等抬起头,就找不到爹娘了。再后来,我就被暖香阁的人带走了。”阿染认真道,“所以,等我赎身之后,我就去支个面摊。我家里人一定在到处找我呢!他们是在面摊上丢的我,以后也一定会去面摊找,所以,只要我开着面摊,就一定能见到我的爹娘、哥哥还有妹妹。”
相思沉默,几次想开口,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如果他没有猜错,那碗阳春面,其实是阿染从家人身上得到的最后一点温情。
难怪这家伙张口闭口阳春面,原来是这个缘故。
所以相思选择了沉默。
人总要有点念想。若没有这点念想,他无法想象阿染应该怎么熬到现在。
“对了,说到面条--你饿坏了吧,瞧,我把火腿弄来了!”阿染兴冲冲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献宝似地递给相思,“虽然没弄到蜜……唔,你先尝尝。”
相思看着阿染将油纸一层层打开,终于露出包得严严实实的几片火腿,顿时颇感意外。
“从哪里弄的?”
阿染一笑:“这你就别管啦。”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个小月牙,很得意,仿佛藏着什么秘密,勾得人心里直痒痒。
除了火腿,阿染还带来两个杂面馒头。相思现在饿得已经顾不上那么多,抓起馒头火腿就大吃大嚼起来,眨眼间就吃了个一干二净。他抹抹嘴,道:“馒头还行,火腿味淡了,是炖汤之后丢了不要的吧。”
阿染睁大眼睛,佩服道:“这都能尝出来?”
“这还尝不出来,我--”相思话音一顿。他突然发现,阿染好容易弄来火腿,却一点都没吃到,全部进了自己的肚子。这不禁让他有些讪讪,翻了翻油纸包,好在让他找出了最后一片,递给阿染吃。
阿染说自己已经吃饱,可相思却死活不依,硬要叫他吃。阿染没办法,几次推拒不成,相思威胁要丢到地上去,他只得很珍惜地吃掉了。
他先用牙齿咬下一小块,含在嘴里,用舌尖充分品味着上面的鲜味与肉味,最后才依依不舍地细细咀嚼。一小片火腿,他足足吃了半晌,吃完之后咂咂嘴,仿佛口中还有着火腿咸鲜的味道。
相思看得不是滋味。阿染从小到大,可能都没人对他好过。
“喂,你说我们也算熟了,你叫什么啊?”
阿染还在回味着那片火腿,猛然听到相思发问,茫然半天,才慢慢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抱歉道:“我还没告诉你呢,我叫阿染。这个染是染菽的染,可以做乌饭。”
“废话!”相思翻了个白眼,“我是问你本名叫什么!”
“就叫阿染啊。”
“姓呢?”
阿染终于明白了相思的意思,摇摇头:“不记得了。”
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八岁的孩子,已经很懂事,更何况阿染那么乖,不可能忘记自己老爹的姓氏。
不过既然阿染不想说,相思也没有穷追猛打,只是道:“我姓乔,你记住了。如果你以后也没想起自己姓什么,就跟我一个姓吧。”
“乔?”阿染念了一遍,有些新奇,最后还是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反正相思不知道阿染摇头是什么意思,在他心里,阿染已经答应了。
乔染,这个名字不错嘛,听着顺耳又好记,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折腾了整整一天,这天夜里,阿染睡得异常的熟。然而,没过多久,黑暗里静静睁开了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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