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喻炎这样混不吝的狂客,悟道时也好一阵意畅神清……来日若能证道,那会是何等的狂喜呢?
喻仙长双眼一酸,连忙收敛心绪。
新道初成,他修为果然往上一跃,隐约可窥见金丹门径。
喻炎大喜之下,强忍着丹田枯竭之痛,强提一口灵气,默诵剑诀,想凝起最后一击。
几番催动下,腰上铁剑终于微微颤粟不止,而后发出长长一声剑鸣,长剑飞起,剑去如虹,直指场上六位元婴大能。
持拂尘的长老看得脸色一沉,手中拂尘六扫,匆匆挡下喻炎这殊死一击之力。
铁剑去势已尽,堪堪划上长老护体罡气,尚不曾划出血痕。
喻仙长定定看着,不由得权衡起来。他这最后一搏,落在这些元婴老祖身上,竟是微不足微。
他累得飞光受此煎熬,还击之力却是如此微不足道……
喻仙长缚在半空,皮囊脏腑虽不曾受损,却仿佛因为伤心的缘故,倏地吐出一口血来。
身上无恙的万霞山弟子一见,连忙奉承道:“长老真是神仙手段!你看他神色,分明怯了!”
这等雷霆手段当前,喻炎确实心乔意怯。
可比起皮开肉绽魂飞魄散,他更怯这般,毫发无损。
这般的力不从心之悲,无计可施之愁,伤心难过之苦,远胜过割他骨肉。
喻炎忍不住流下泪来,两道冰凉水痕,一路晕开两颊干涸血点,直淌入颈间。
他忽然想到:他常以为自己是最弑杀、痴狂、疯魔之人。怎么行到末路,也同飞光一般的柔软心肠?
喻仙长忍着这纷纷杂念,轻声讨饶道:“几位长老,我这身邪功了得,再施展下去,也是白费力气,杀不得我的。”
“小子愿意主动解契,只求放我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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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炎先前也曾想过,自己何时才肯解契呢?
那时左思右想,只当自己彻彻底底咽了气,才会放开飞光。
如此一来,才好叫两人“有生之年,必能相守;离别之时,定无知觉”。
可如今再想,只要彼此情意仍在,倒也不是不能解了。何必累得飞光再添新伤,吃这些万剑穿身的苦头?
喻仙长为了此事,强打精神,扬声劝道:“我能和鸾君结契,是它心甘情愿赠我一根羽翎,蕴养在喻某一寸丹心之上。今日要解此契,也得是喻某心甘情愿不可。此事千真万确,连驭兽典籍中亦有记载,小子做不得假。”
他说到此处,脸上硬挤出温和模样,恭恭敬敬地同人商议:“要是我自愿解契,万霞山能否放我一条生路?”
在场的万霞山弟子,恨不得当即便取喻炎性命,解契倒是其次。还是几位执法长老,本就为青鸾解契而来,又看喻炎护体邪功确实了得,才多问了两句:“说得轻巧。如何验证此契已解?”
喻炎仿佛十分吃惊似的,歪了歪头,一缕染血鬓发恰好垂在他唇边。人嗤嗤笑道:“老仙长,我方才说过了呀。只要我心甘情愿,把心上这一根青鸾羽翎再取出来,即刻就能解契。众目睽睽之下,几位一见鸾羽便知……”
“到那时,要是侥幸不死,能否放小子一条生路?”
此话一出,众人方知解契一事,原是九死一生。
常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哀。喻炎毕竟与一干散修同来,濒死前做小伏低一求,求得满场散修议论纷纷。
若能从鬼门关前打个转身,稍稍高抬贵手,好似也无伤大雅。
万霞山几位长老看在眼里,片刻沉吟后,也就顺水推舟,摆出一副宽宏大量姿态,广袖一摆,收了各自神通,肃然道:“也罢,若你解契后留得性命,便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往后修行之路,劝你诚心悔改;如若再犯,定不容你!在座道友也当引以为戒!”
如棘金芒甫一收回,喻仙长不免疾坠而下,人急急召回铁剑,往地面一拄,这才趔趄站稳。
他垂首而立,半晌才哑声一笑,权当听不见这些元婴长老、满口冠冕堂皇之话。
他单问围观的散修:“在场道友,可听好了?等我解了契,万霞山说过会放我一条生路,在场道友,千万要替我做个见证。”
他声音落后许久,才传来零零星星的应答之声。
此举一出,便有长老怫然斥道:“我万霞山赫赫威名,岂会欺你,还不解契?”
喻仙长笑着回看了一眼,然后在将右手按上自己胸膛。
结契之时,是他自己亲手划开皮肉。
解契之时,也当如此。
他轻声笑道:“仙长莫催,我自己来。”
喻炎说完,手上使力,指尖没入皮肉。
伤处还未开始痊愈,喻仙长已再一次使出全身力气,五指深深没入胸膛,终究叫他挤了进去,将那羽毛轻轻拈出。
他方才并未说谎,只要心甘情愿,这护身之力几如薄纸一张。
就在此时,喻炎胸膛伤处开始流血不止,热血先缓后疾,转眼喷涌而出,染得满襟陈旧血迹又作殷红,连脸上都新溅了点点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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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捏着那根鸾羽,一寸寸取了出来,自己拿沾满鲜血的手,翻来覆去地看。
直等到喻仙长将鸾羽模样记得分毫不差,才以微弱灵力唤来真火,将这根鸾羽点着了。
喻炎眼见着满蘸鲜血的青羽,在指间缓缓在燃尽,人像痴了一般,木然立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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