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央有意无意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那无言的轻蔑简直戳中了裴罢戎最大忌讳。
裴罢戎仗着姐姐在宫中受宠,短时间内成了京城“新贵”,却一直被人看作暴发户。金陵城的人再看不起一个人,也不会直接表现出来,而是在细节上处处排挤,让你每一步都憋屈到极点。裴罢戎受足了这种明朝暗讽,可谓恨之入骨。
两方不断攀价,裴罢戎怒而扯开帘子,珠帘碎落一地,玉珠噼里啪啦滚得到处都是,那层纱直接被扯烂。
裴罢戎冲裴唐骂道:“你算什么东西!非要跟老子过不去是不是?裴唐,今天你别想走出这座楼!”
云追舒此时恰到好处地晃悠到前头,站在沈庭央旁边,点了最后一把火:“呦,裴大公子出息了,来金陵几天啊,銮金楼都跟你姓了?”
他字字都在讥讽裴罢戎是土匪进城,再富贵也是个土包子。
裴罢戎咬牙切齿地大吼一声,提刀便冲出去,冲向裴唐那间屋子,命令家仆们一边为他开道,另一面去抢那最后一个被拍卖的少年,架势简直比平日里横行街头、欺侮百姓要凶残数倍。
銮金楼养的打手上前制止他,却被裴罢戎随身的家丁恶仆拦住,楼阁间转瞬一片混乱,尖叫声四起,刀光剑影劈砍成一团。
沈庭央朝楼下喊道:“去报官!你们压不住这事!”
家丁从包厢围栏跳到大堂上高悬的木笼架上,拉扯那花魁少年,要强抢人。
沈庭央足尖于栏上一点,轻盈无比地落在上方,俯身揽腰将那花魁少年捞到身边,另一手拔剑,几下点、挑、刺,便将裴罢戎的恶仆清理下去。
他揽着那花魁少年,好奇地近距离端详,对少年灿烂一笑,一袭雪白袍摆轻动,更比从前出现在这里的各色美人多出十万分风情,原本大着胆子留下看热闹的人,此时无不看得呆了。
裴罢戎恼羞成怒,一团火把脑浆烧成了岩浆,疯了一般冲到门外时,走廊上忽然传来清晰的喊话声,语气似笑非笑,又隐着一股威严怒意——
“金陵天子脚下,何等狂徒胆大撒泼呐?”
械斗成一团的人不由自主地,纷纷动作慢了一瞬,看向说话之人。
燕慕伊抱臂倚在走廊尽头的廊柱旁,慵懒一笑,这才站直了身子,一手按剑,一手比向身边浑身黑衣黑斗笠包裹的辛恕:“诸位看清楚,这位是太子身边武士。”
裴罢戎回过神,握着刀恶狠狠看他:“那就劝你们少管闲事!”
燕慕伊嗤笑一声,以拇指轻顶剑出鞘三分,寒铁翁鸣悠远:“本只是来寻欢作乐,却撞见裴少爷闹场子——不巧,我二人皆受悬剑封赦,剑阁武者在外,以剑替天子行道,可酌情按律斩人,先斩后奏。”
裴罢戎手下家丁拿着长刀与酒楼打手僵持,裴罢戎顿了一下,却邪火攻心,喝道:“给我砸!老子还怕杀几个人不成?”
话毕,双方再次都成一团,棍棒、长刀挥舞着堵住所有走廊出口。
辛恕抱着手臂立于远处,冷笑一声,倾身如一道黑色煞影晃了出去,他勾出长剑,毫不留情连杀数名裴罢戎的家丁。
燕慕伊云淡风轻地持剑格住裴罢戎手里的刀,提着他的领子,面无表情道:“回头看看?”
裴罢戎在他手里变成一只炸毛斗鸡,空有狠劲儿却无招架之力。
他艰难地回过头,却见满地是血,而辛恕如一片黑色羽毛,轻飘飘落于走廊另一侧,龙雀剑势方收,投来冰冷目光。
裴唐出现在包厢门口,地上裴罢戎家丁的血汇成一股血溪,流到他鞋尖前。
沈庭央的白袍子宛若一朵轻云晃出一角,惋惜地说:“这位公子,你可害死了这么多人呢。”
裴罢戎浑身瘫软,燕慕伊手一松,他跪倒在地上成了一滩烂泥,方知自己惹上了天大麻烦,恐怕要赔命了。
四周所有人的身影都化作模糊黑影扎进他眼里,裴罢戎疯了一样起身要冲出去,金陵卫戍衙门的人已赶到,将他重重按在地上,绑牢了押走。
辛恕擦干净长剑,还剑入鞘,斗笠黑纱轻拂动。
他安静地走过来,修长瘦削的身形,在走廊间影影绰绰的光下越过遍地血污。分明是一身黑衣,偏偏净不沾尘。
燕慕伊望着他,看得有些出神了,沈庭央低呼:“呀,你手伤着了?”
辛恕走到近前,没看燕慕伊,对沈庭央点点头:“不碍事。”
沈庭央用白绸帕将他的手包扎好,虎口那处伤流了不少血。
沈庭央疑惑道:“你绝不该被这些人伤到分毫,方才是走神了?”
辛恕“嗯”了一声,摸摸手上包裹伤口的绸帕,神情有一丝好奇,又对沈庭央说:“多谢。”
燕慕伊听了,瞬间感到愧疚,定是自己先前逗他,才让他心不在焉而受了伤,忙问:“疼不疼?”
辛恕略一僵,沈庭央猜出几分缘由,无言以对。
燕慕伊伺候女王一般,小心翼翼将辛恕请到一旁连道歉带哄。
沈庭央与卫戍衙门的人沟通了情况,燕慕伊转头对他低声道:“侯爷应当会来接你。”
沈庭央一怔,心里却很高兴,裴唐拍拍他后背,温和地道:“既然侯爷在等你,就先回去,有什么事,我让人去侯府转达。”
沈庭央便与他和云追舒道别,独自随侍从往銮金楼侧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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