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做了个复杂的手势,乃是愿赌服输之意。
沈庭央怔了怔,旋即明白父亲的意思,朝阿楚塔微微颔首。
游骑沉默地停在遍地尸首间,沈逐泓调转马头,带沈庭央绝尘而去。
“见了血,心里难受?”沈逐泓问。
“……不大习惯。”沈庭央说。
沈逐泓:“边境附近的东钦牧民、大燕子民,死于他们手下已有上万。无国无法,不仁不义,今日的血,是结束他们的罪。”
沈庭央心里平静许多,想了想,问道:“东钦游骑连他们东钦人都不放过,为何没被两国边军联手剿灭?”
“问得好。可知死在他们屠刀之下的,是燕国人多,还是东钦人多?”
沈庭央想了想:“东钦人不多于五百,几乎全是我大燕国人,甚至有数名边城官员。”
“正是。”沈逐泓点点头,“又可知游骑之前,还有过什么人?”
沈庭央似有所悟:“是莫浑刀匪,不认国,不伏法,与游骑如出一辙,且杀人更甚。”
沈逐泓看着他的神情,笑容和煦:“想明白了?”
沈庭央彻悟:“杀了他们,还会出现更残暴的游骑,燕国北境势必又一轮生灵涂炭,如今阿楚塔反倒更为可控。而东钦可以利用他们做许多王军不便做的事,便于推脱关系,免得挑起战争。”
“正是。”
沈庭央忽然想明白很多事。
沈逐泓道:“世间纷争,无非人心欲念,各有立场,你要一一看清。”
旷野风过,涤荡尽世间浊气,只余浩浩清霁。
沈庭央望向父亲。
沈逐泓:“看清他们,更看清自己内心的道。守你所守,不囿于钻营,破身外局,不困于心。”
战马挟着未散的血气冲入大良城,一路回到崇宁王府。
沈庭央和父亲来到王府西园,池榭花木掩映间,有一座绣阁小楼,飞檐缦回,雅致静谧。
一路上沈庭央被父王逗得直笑,说说笑笑到了小楼外。侯立在此的管家奉上一漆盘,漆盘内有香烛,沈庭央手里是一束草原上采的鲜花。
父子二人进了小楼,楼内精致秀雅,帐幔瓷器、摆设布置皆如贵族夫人起居之处,一尘不染,但显然,很久没人居住了。
二楼悬挂一幅女子肖像,远山眉,秋水目,国色天成,含笑生波。案上供有长明灯,灯火间安宁温馨。
沈庭央和父亲将花和香烛轻轻放在画像前。
今天,是这个月祭奠王妃的日子。
没有多余的讲究,沈庭央在母妃肖像前絮絮叨叨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沈逐泓就陪着他聊,若王妃苏归烟还在,想必会被父子二人逗得笑个不停。
沈逐泓望着画像:“归烟,近来仍是这般,未有一日不思念你。”
他目光深邃温柔,如盛星辰。
沈庭央望向母妃的画像,说道:“我总觉得这画与母妃定是一样的。”
沈逐泓道:“这么说也没错,此画已有九分相似,差的一分,只因活人终究有生命,笔墨不能比拟。”
“谁为母妃画的像?”
沈逐泓示意他,沈庭央便过去将肖像稍稍翻起,看见画背后的落款。
“白思上……”他轻轻念出来。
他觉得在哪听过,忽然想起来:“父王今天说过这人。”
“可知兰阳侯?”沈逐泓问。
沈庭央有些难以置信:“原来是他!”再一想,又是情理之中。
沈逐泓笑着点点头:“兰阳侯名气太大,以致金陵城之外,世人大多不知其本名。”
兰阳侯出身名门,年少登科,风姿轩然。性情浩逸潇洒,温尔之至。此人才华天纵,知交四海,当年出使塞外,西域诸国纷纷为其折服,从此名遍天下。
他的画亦是赫赫有名,千金难求,王妃苏归烟的画像神栩至此,也就并不意外。
“他是父王的朋友?”
“我与白思上仅见过数面,你母妃与他更熟。归烟的友人很多,认识她的人,总是很喜欢她的。这一点,你跟你娘很像。”
说起白思上,沈庭央想起外面流传的一句话:“云台落尽九重雪,犹思君子一袭白。”
沈逐泓:“这句话说的是两个人——白思上、郦兆玉,两人皆常穿白衣,后者是悬剑阁武者,掌含章剑,近来随侍陛下身侧。”
“我听闻,父王从前与陛下常常一同出征。”沈庭央说。
沈逐泓:“陛下原是个洒脱果决的人,心怀仁慈,手腕却不拖沓。”
听出一丝隐意,沈庭央问:“如今不同了?”
“如今不同了,人都是会变的。”沈逐泓摸摸他头发,“变与不变,都是人之常情。”
沈庭央又看向母妃的画像:“白思上,郦兆玉……这些人听起来甚是有趣。”
沈逐泓拍拍他后背,带他离开小楼:“江湖四海,天大地大,有意思的人很多,若是感兴趣,大可去结交。”
“他们之中,许多人都与父王认识吗?”
“数得出名号的,多半都认识。我不认识,你母妃也很可能认识。”沈逐泓说,“所以,当年带你母妃私奔,一路上都很顺利。”
沈庭央忍俊不禁。
沈逐泓低头看看他,道:“也是有些遗憾的,你母妃娘家没见过你,苏家如今只剩下她的亲哥哥,苏鸿烟,他人不错,若有机会见面,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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