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陛下关怀。”沈庭央单膝跪下,心头悲痛,“臣听闻陛下已向东钦施压,令他们交出了叛军作为偿罪。”
光熹帝叹息道:“符烈接管征北大营,临北三大营和崇宁军由他调遣,他是你父王的老部下,你何时回去,接手虎符即可。”
太子:“他年纪尚小,不如先留在金陵。”
光熹帝思忖片刻:“嗯,还是读书的年纪,一人去军中,未免孤苦,朕也对不起沈逐泓。”
“不如就留在儿臣身边。”太子说。
光熹帝端详沈庭央,沉默一会儿,允道:“先皇后也是苏家人,亲人陪着,自是最好。”
沈庭央:“谢陛下厚爱。”
光熹帝:“既然回来了,就尽快封袭爵位回朝,你父王有的,你照样都有。”
“陛下”,沈庭央扬起脸,目光哀哀地道,“臣一路南下,途中坎坷,恐怕袭爵之后……”
光熹帝当即就明白过来,拧起眉头:“竟有这种事!你……”
沈庭央垂下头,却没有再提崇宁军之事:“臣恳请陛下,容臣暂不袭爵,不明宣回朝。”
皇城形势复杂,势力盘根错节,打他主意的人都藏在暗处。他走到明处,便是万人瞩目的靶子,寸步难行。
“罢了。”光熹帝叹口气,“就依你,清清静静修养一阵。”又道,“你留在太子身边,还是得有个身份,不能跟寻常随从一样。”
太子适时开口:“父皇,金陵南边的赤霄宫,近日已完工,离皇宫也不甚远,尚无主事之人。”
话音一落,便得到允准。
光熹帝一年半前下旨修建九霄宫,又名九霄台。
那是九座遥相呼应的行宫,与天上星宿相对,丹霄宫是其中之一。
九霄宫皆兼有祭祀祈典之用,按理会有钦天官或大巫萨入驻,赤霄宫如今还空着。
沈庭央闻到皇帝衣袍上浸染的香火气息,忽然想起父王说过,陛下如今和以前不同了。他悄悄打量皇帝,见他眼底虚浮的血丝,腕上一串铭文串珠,心中忽然有不好的猜测。
光熹帝看似正值盛年,励精图治,实则已经有沉迷修道的兆头。
光熹帝看着眼前故人遗孤,心绪沉重,已显露疲惫。
太子:“父皇不如先歇下,儿臣带小世子去悬剑台。”
光熹帝听闻此,眼底哀凉,拟了旨给他,拍拍沈庭央手臂,一时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悬剑阁,沈庭央不是第一次听说,却是第一次来。
这是皇宫东方一片独立的殿宇,背倚群山,俯瞰红尘。除了声名赫赫的武者殿,青山旁还有一间庄肃巍峨的功臣殿。殿内设有两堂,分别有开国以来文武功臣画像,共计四百七十二人。
画像皆朝向北方,以铭刻当年山河残破的乱世中,帝王诸侯策马北望的艰辛。
太子牵着沈庭央的手,一直走到沈逐泓的画像前。
崇宁王一身战铠,音容犹在,沈庭央失魂落魄地盯着画像,刹那回到暴雨倾盆的那夜。
太子牵着他出了功臣殿,青山万顷,石碑如林,沈家先祖长眠之地,与皇族陵寝半山之隔。
四万崇宁军埋骨荒野,皇帝却未显露一丝质疑,事态诡谲得超乎想象。而沈逐泓的死,至今没人说得清。
临北三大营将领背负支援不力之罪,被关押候审,隐情尚未水落石出。
沈庭央跪在父亲陵寝外,膝边静静横着那柄昆吾剑,依旧不能理解生死所隔绝的一切。
他握着父亲的佩剑,听到太子在身后说:“它是你的了。”
沈庭央心里重重一颤。
生命的终点不是死亡,而是被遗忘。
随着沈逐泓的死,他生命的一部分也彻底死去。可许多东西就如同这柄剑,薪火相传,便是生生不息。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真相渺茫,可倾尽毕生之力也必要亲手找出来。
“小王爷。”沈逐泓的声音犹在耳边响起。
崇山峻岭,骤起东风,风声穿过无边林海,一轮明月亘古如一照彻大地。
他与太子折返出去,数百功臣画像擦身而过。九尺画帛,悬于高堂,历代国之肱骨,山河之脊梁,无声护佑着大燕帝国万里河山。
沈庭央在巍峨高楼的阴影里回望,见长廊远处坐着一个人,白衣飒飒,执壶独饮。
“那是谁?”沈庭央一时出神。
太子回眸望去,笑了笑:“白思上。是为你父王画像的人。
沈庭央蓦地想起,王府归燕楼里,母妃的肖像也是出自这人之手。
白思上也看了过来。
隔着游廊亭榭,沈庭央躬身遥遥一揖。白思上便举了举手里的酒壶,仰头一饮,恣意洒脱。
沈庭央不禁微笑,真如父王所言,此人与自己性情相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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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旨意下达。
赤霄宫有了主人,叫做“绾公子”。
赤霄宫里,飞阁流丹、绣闼雕甍,沈庭央听仆从跟他讲外头的传闻,赞叹人们想象力十足。
他入住赤霄宫,并不需要做什么,负责例行祭祀的另有其人。太子考虑得很周到,这身份像官又不是官,与世无争,自由自在。但凡皇帝青眼相看,众人就会跟着恭恭敬敬相待。
住进赤霄宫的第一天,日暮时分,沈庭央有些无聊,忽听得殿外一阵嘈杂热闹,便出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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