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央被苦得无意识间蹙眉。小桑梧出门要了一碟松子蜜糖,给他含了一颗。燕慕伊拎着小桑梧离开,关上了门。
沈庭央靠在榻上,陷在柔软芬芳的织锦靠垫上,头痛欲裂。
他艰难地睁开眼,高烧令他视线模糊,耳朵里翁鸣。
他发觉四周陌生,陡然失去了安全感,模模糊糊看见身边坐着一个人,登时出了一头冷汗,僵硬着不敢轻举妄动。
花重有些奇怪,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沈庭央眸子里尽是血丝,两眼茫然,显然视物不清。
“听得见么?”花重略靠近些。
沈庭央耳朵里翁鸣得像是有一群马蜂,费力辨别字音,才点点头。
花重感觉到他的不安,于是把手心贴在他额头摸了摸,又轻轻握住沈庭央的手,别的什么也不做。
沈庭央就渐渐放松下来,哑声说:“谢谢。”
他苦笑,心想,自己要变成残废了吗?眼睛会瞎吗?那可不成。
药力一上来,便觉得困倦,沈庭央半醒半睡,花重就在锦榻另一头倚着,手里握一卷书,漫不经心翻看。
两人各据帐内两端。沈庭央看什么都重影,眸子半睁开,望见暖融灯火下,花重一身暗红衣袍,青丝如墨。
瞧不清眉眼,可沈庭央想,这人应当是很好看的。
流亡这么多天,他第一次卸去所有力气。
沈庭央在暖阁内困倦着,窗外飞雪如琼花。时隔许久,仿佛隔世,他又回到安宁恣意的好时光,父亲还在,青涯没有叛他,薄胤不曾陌路。
铜炉暖,酒香绵,夜雪簌簌,这是花重赠与他的一场好梦。
红烛燃泪,一室淡淡药香。花重放下书卷,静静端详沉睡过去的沈庭央。小少年眉眼恬淡,仿若一团锦簇帐幔间开了一朵雪白芍药。
良久,花重似是叹息一般:“会是你么?”
第8章 风雪
再一睁眼,就是次日。
沈庭央高烧退下去一半,命保住了,却依旧眼睛模糊,耳鸣不止。
“我要变成瞎子了吗?”沈庭央声音哑的厉害。
大夫笑了笑:“别乱说,你是病得太猛,烧全退了就好了。只是耳鸣这毛病最容易落下病根儿,一定要注意”
看来顶多变成耳背,沈庭央安慰自己,道明身份,打算回书院去。
花重不容拒绝地说:“你病着不方便,在这儿歇着,等人来接。”
声音到耳边全像是隔着一层水,沈庭央朦朦胧胧听清他的话,一时无法反驳。自己半聋半瞎,烧得滚烫,没法摸着路回去,更没法要求他们送自己,只得乖乖等书院的人来。
燕慕伊查了“苏晚”的底细。回来禀报道:“苏晚这身份没问题,年纪、祖籍、文牒都是真的。他父亲原是闵州参知,光熹二十一年落狱,而后……家破人亡。一切有据可查,若是想伪造这么一套身份,不大可能。”
帐幔收起,沈庭央靠在云绣庄缎软垫上,满头柔软的乌黑长发散在肩头,苍白的脸精致如玉雕,小桑梧帮他梳头发,两个人低声闲谈。
未待花重开口,沈庭央感觉到他进来,抬起头道:“我只是区区一个随侍,各位大人究竟想问什么呢?”
沈庭央已经察觉他们的试探。
花重侧目看向燕慕伊,燕慕伊做口型说道:毫无破绽。
燕慕伊解释道:“小少爷不必多心,只是你与我们要找的人有点像。”
沈庭央露出一个困惑的笑容,摊开手:“大人说笑了,我不过是个打杂的仆役,身份卑微,大人要找的,想必是很尊贵的人。”
燕慕伊见他手心的茧,是做粗活磨出的痕迹,这并不是一双持剑、执笔的手。
这是沈庭央硬生生刻意磨出来的,没有一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少爷会有这么一双手。
一路上,他就是这样处处小心,逃避刺客天罗地网的追寻。
身份滴水不漏,手上的痕迹实实在在。小桑梧眼中掠过一丝失望,花重不置可否,只是望着沈庭央,若有所思。
书院的人来接沈庭央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来的还有帕赫野。
书院小厮一头雾水,不知帕赫野为何听到消息就非要一起来,又惹不起这位东钦三王子,只好急急忙忙跟在身后,祈祷他千万别闹事。
帕赫野一见便知花重一行人非同寻常,他却并不在乎,只端详沈庭央,发现他真病了,两眼茫茫然,根本看不清自己。
“耳朵也听不清?”帕赫野走近,被燕慕伊不动声色拦在三步外。
小桑梧贴在耳边说了一遍,沈庭央才知道帕赫野来了,也是一怔。
花重看了一眼帕赫野:“东钦世子。”
帕赫野像一头羽翼将丰的狼王,隐有针锋相对之意:“多谢各位照顾,我带苏晚回去。”
花重垂眸饮茶:“他不回去了。”
隔得远,沈庭央听不清,小桑梧贴在他耳边为他复述原话。
花重如此强势果断,沈庭央始料未及。他还不打算离开。
他脑袋里混沌着疼,温声开口:“诸位贵人,我不是奴籍。自己的去处,自己尚能说了算的。”
众人看着他。
沈庭央睁着酸灼的双眼,大致寻到帕赫野的方向:“我这就回书院罢。”
所有人都惊讶地沉默。花重从新打量这个乖巧的小少年,只觉他像个狡猾又坚定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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