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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起,王晟以天子年幼,遂代为摄政,总揽国事。
新王登位,雍国却并未从此稳定下来。这个以刘符的个人威信建立起来的庞大王国,终于随着刘符之死而摇摇欲坠,行将四分五裂。
梁预在建康称帝的消息引得朝野一片哗然,群情激奋之下,大家却都心知肚明,朝廷此时根本无暇他顾。果然,五月,代州叛乱。六月,庐州叛乱。九月,青州叛乱。战火在疮痍未复的北方大地上重新燃起,叛乱的规模不大,却如同在纸上烧出洞来,如果放任不管,这洞便会越来越大,直到烧尽这一整张纸。
王晟坐镇长安,居中调遣,快马整日往来于长安城外,这中间既有朝廷文牒,也有朝臣密信。外患未弥,朝中又暗流涌动,雍国俨然成了一滩浑水。澄清宇内、整顿朝纲,于王晟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却中心忧急,不得安坐——长江以南,还有大片的国土尚未统一,偌大的国家,还有无数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现在却不得不将生命消磨在这些事情上面。
但他还能活多久呢?
不过事情总要一件件地做好,他是强毅之人,壁立千仞,总还要猱身而上。他内抚朝臣,外调军马,不过十二月底,最后一处叛乱便终于平定。
刘符之死,让雍国如患隐疾,魏达之乱,又沉重地打击了朝廷的威信,使得这病一下子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各地叛乱,就好比发出疮来,如今痈疽已破,脓血流干净了,病也就好了。
国家的病好了,王晟却病了。他躺在床榻上,扭头见外面正下着雪,于是拨开被子,扶着床沿缓缓站起,披上大氅,昏昏沉沉地走到院中。他扬起头,大雪落在他脸上,如同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摸着他,仿佛十分温柔。北风却像刀子一样刮着他的骨头,他披着厚厚的大氅,却和那个时候的一身单衣没有区别。他拢拢衣服,踏进雪中,站定身子,举目而望,只见四野茫茫,彤云万顷,昏昏而不见日。
多好的雪啊,就像那日渭水边的大雪一样,就是这雪让渭河结了冰,让他能过得河去,终于到了雍军的大营。可他知道,不一样了,不一样了……银光洒尽之后,太阳再不会升起了。
他的手心里、肩膀上,再没有了那一轮煌煌红日,如今他拼尽全力托起的,已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巨大屋顶。他似乎变成了一支高大的独木,在这重压之下,听着自己的身体发出行将崩摧的咯吱声响——可他若是松开手,一切都将分崩离析。
“丞相,您怎么出来了?”
李九端着一只碗,里面还冒着热气,见了王晟,忙扶着他往屋里带。王晟却不动,指着小池道:“我病了的这些时日,鱼都瘦了,是不是你们疏于照料?”
李九心道,您不看看自己瘦成什么样,还说鱼瘦呢。他托住王晟的胳膊,“冬天到了,鱼瘦点也正常,开春就胖回去了。”
王晟借着他的力气走回去,大概是身体不行了,站了一会儿就觉得疲乏。他没再回床上,而是坐在了案边,李九把一碗热气腾腾的南瓜粥搁在案上,利落地替他脱了大氅,将那只红色的小手炉塞进王晟怀里,又拨了拨盆里的炭火。
王晟看着他上下忙活了一阵,突然道:“李七已去羽林军任职了,你不想去么?”
“啊?”李九扭过头来,拍了拍手,笑道:“不了,我看丞相这边更缺人。”
王晟微微一笑,李九总觉得他这笑凉凉的,没有什么真意。以前这种时候,他就愿意东拉西扯,找些和刘符有关的话题,再看王晟闻言慢慢变换了神情,他自己却完全不知。
但现在再也不能了。
“丞相,”李九干巴巴地道:“趁热用些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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